返回 从前的月光(番外)  密林1938 首页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

从前的月光(番外)[1/3页]

  篇一

  我就要死了。他们有意识地在隐瞒我,也许出自善心,但那是不对的。我有权利知道一切我该知道的。医生告诉我,我的生命将在三个月后停止,我听后仅仅是有些惊讶而已。提前明白自己的死亡时间简直显得幽默,假如医生的预言值得信赖的话。然而,跟任何一件事一样,它造成的反面因素也是存在的,即打乱了原订的一切计划。我必须重新安排。WWw.lΙnGㄚùTχτ.nét

  不能把如此宝贵的时间一秒一秒浪费在病床上!我果断地拔掉左手上的吊瓶针头。文静错愕地望着我,却一言未发。看来她知道我的意思,并且意欲默认。这几天她没施妆,显得非常憔悴。她常在病房的窗玻璃前沉思,至于想些什么,我不愿猜想去。以前我就说过,我赞同放弃无望的挣扎,现在我还会那样主张。照我的观点,应该尽可能地避免自欺欺人,所以我即便临死,也不愿谁举着“善意”的大旗惑弄我。其实,文静大可不必烦恼重重,她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再说我们又没有孩子。

  我努力挤出一点微笑,实际上我没有丝毫笑的理由。这也难怪文静越发紧锁眉头。或者我的气色太差,配以笑容令人觉得恐怖。想到这点,我倒来气,连我也讨厌镜中的那张腊黄的脸呢!

  “必须马上离开,”我说,“我受不了这地方的味道。”

  “那------”她欲言又止。

  我满不在乎地说:

  “死也不能死这儿吧?”

  “不!你------”

  她的脸显得惊张之至。无望地挣扎!我笑着说:

  “我不怕死,但得让我自己有所选择。不太痛就成。”

  文静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了,这证明她不是坏女人。那就够了,我能拖累她吗?她抽泣着说:

  “我们商量过了,不管怎样,先去------”

  “不、不、不!”我打断她的话,“这件事得由我自己决定。三个月,够长了,所幸不是三天。无论如何,死亡都不算可悲的事,至少对我而言。”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因为想得太多的缘故,我早对生命产生过厌烦的情绪,但不能轻生,凡事要顺其自然。现在的结果难道不也是一种自然规律的产物?既不必悲伤,更毋须抱怨,那些无济于事。

  按医生的推断,我的生命至多只能以小时计算了。可以确定,紧迫感能够加足一个人的勇气,提高办事效率。以前我是懦弱的,很少抱定自己的主张,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我把优柔寡断称作情绪懒散。文静的话我极少反对,以至于后来她变得有点骄横。我请姐姐不必为此担忧,因为那是我愿意出现的状况,且早有预料。我从骨子里就没有喜欢过她和她的家人,应该对她有所补偿。生活可以是平凡的,但不能变作死水一潭。

  至于我,心中盛着点儿梦想就能感觉到幸福了。死亡会毁灭梦想吗?也许;但必须是在毁灭了生命之后!

  我没有了入院前的不适感觉,远离这充满消毒药水气息的地方是我最迫切的想法,暂且不用管出院后干什么。文静默默收拾了一下,却又烦恼地坐下。病房里还有几双好奇的眼睛,但谁也没有多嘴。文静环顾四周第二遍后,总算定下决心出去办手续了。那些眼光便都投向我。我并不欣赏他们,所以没有迎合那些兔死狐悲的目光。

  我总想静静地回顾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但这时不成,回忆也是需要安静的环境的,设若今夜------一个月以前,我喜欢在回忆中感受惆怅与哀痛;生活本就苦多乐少,人前的方舟只是个不愿给任何人制造不快的假乐天派。属于个人的时间与空间并存的机会绝不能算多,有时连忧伤的精力都所剩无几,生活只给人“累”的权利。现在,回顾是因为绝望,肉体已陷入绝望。

  但这时不成。我自己得真正安静下来,首先是想好怎么渡过以后的三个月。有几件事我要付诸实施。多么可笑,那些一拖再拖的事我早就想去做了,却总以为缺少理由。而今天,死亡竟然成为一个小小的理由,不但允我以时间,更助我以勇气。我真蠢!瞻前顾后已令我得不偿失。我本可静心等待死亡,假如不存在那些所谓的心愿的话;以后我却得努力使自己在临死前保持安静的心态。

  努力,也许最后的安静就会属于我。我希望那样。

  有声音清晰地传入病房,听得出是对床女人的母亲和丈夫在门外争执。母亲的语气显得不胜其烦;丈夫坚持地恳请着,软弱得发虚。

  “这如何是个了断!要么一下子去了,省得丢人又丢钱!”这是作母亲的话。作丈夫的回应说:“您低点儿声音,防着她听见。摊到了我头上,怎么办呢?尽力治疗呗,花钱止止心寒,免得外人说,以后我也心安理得。夫妻一场不容易。”做母亲的叹息道:“刚出了点头,怪她命短没福气------”

  几双眼睛转向我对面。对面那双眼早已退缩到被子里去。

  我有点悲伤,感觉自己正是被遗弃的群体之一分子。我们被遗弃,往往首先是从亲人开始。千真万确,亲情早就经不得严酷的考验了,不过是有的人善于掩饰、长于隐忍罢了。与美好失之交臂的又岂只是亲情?试问,哪一个时代的文明能有如此迅猛的发展?

  如果“凡存在皆合理”,那么就不须归怨任何人,任何事。我明白这一点,故而便觉无从指责人家母亲的现实和丈夫的练达。对面的眼睛利用被子遮掩泪水,不可不谓明智之举。

  文静转回了,依然不置一言。她情绪低回,面容憔悴,大有欲哭无泪之态。十分钟之后,我们走出了电梯,走进楼外的阳光中。蓝天、阳光、繁茂的花草树木果真是可以转移思想视线的,不但我消失了占据头脑的忧郁和悲哀,连文静的苍白的脸也泛上些悦色。她深深地呼吸,似要弥补几天以来在住院部所受的压抑之苦。多么光明的世界!三个月之后,我愿她更能深深地呼吸。三个月,在她必将是漫长而痛苦的。为此我深感歉意。我将尽量减少给她造成的不幸。

  我留意了大厅里的日历,是十二月三号,农历十一月初八。那么,今晚该有月亮,半月。我回想起来,已经有十余年没有留意月光了。想及这点,我忽然悲从中来。碌碌人生,喧喧世界,竟令得极易取得的一点好感受都无暇领略,恣雎如斯,所为何来?早知今日,十年前我就要调转航向,去按自己的想法生活了。长期以来,我都没有真正快乐地活过。我觉得疲倦,平凡日子里毫无情趣,连心往浪漫的念头都给蚀剥得无影无踪。大家都认为我天性开朗,实质并非如此,阳光下与人群应对令我身心俱疲。不久以后,我将告别厌烦,甚至从今天开始我就脱离了。谁都知道,大家很乐于容忍“濒死者”。恢复真性情在他们眼里至多只能算是耍耍小脾气,值得原谅七十个七次。误会也无所谓,只要结果相同就行了。

  我深爱月光之夜。十余年弹指挥间,我居然一次也没有望月畅想,令人诧异。是日光与荧光的交替迷惑了我的视线吗?或是月光透不过钢铁水泥之城上空的眩晕之层?我远离了我深爱的,尽管我们相见不难。

  是的,我们相见不难,难的是相见的勇气的增长。

  文静打破沉默,讲述她办出院手续的经过。她讲得太细致,竟至模仿医生的话语腔调。她指责别人的粗暴态度,神情显得极为不屑。

  “我说我们一定要转院,”她不无快意地说,“因为我们怀疑这里的医疗水准。”

  “今天是冬月初八,天晴得很好,晚上可以看见月亮,”我说着,有些兴奋了。

  她转头看了我一眼,再便无话。她可懂得老友重逢的喜悦?她必要克制心底的不满强迫自己谅解我的率性?忍?我忍受病痛的折磨,她忍受我的折磨,相互忍受生之折磨!人生果然尽在一个“忍”字?可那绝非我的初衷。我憎恶一切忍受,也不愿她忍受什么。若说人人难免生之苦累,我自无语可辨,只别说那叫“忍受”。

  我深深地爱过两个人,一个是朋友子鹄,一个是恋人小林。我们的最美的故事似乎都演绎在月光皎洁的夜晚。是的,月光总能升高人的灵魂,我们的友爱比盛开在月光中的栀子花还更香甜,更纯洁。而今,那些往事仅能作成每晚入梦前的序曲,借以暂忘日间透顶无聊的公务员生活。工作本身虽无趣,却不算太无聊,倒是与工作息息相关的人事着实令人头痛心烦。想到从今以后可以远离那牢狱,我真感觉说不出的快乐。为什么一直不能——唉!我走错了方向,无谓耗费了生命中的好时光。后悔归后悔,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懦弱。我应该可以生活得更快乐一些的,是自己放弃了追求,选择了平庸,到头来才发现平庸的生活真正一文不值。这以前,我还一直认为它自有其可取之处呢!

  十余年一晃而过,我不但再没见过他们两个,连有关他们的信息都不曾听得。他们象是生命中的春风,短暂地和我拥抱,尔后倏忽远离,不复再见。我高傲地与他们挥手作别,以为那不足珍惜。时光流转,我再没碰见更好的友谊和爱情,终于明白我是彻底错失了。我不会象爱他们一样去爱任何人了。

  现在我最想见的就是子鹄和小林。我想当面对他们说出心底的话,听到子鹄爽朗的谅解的笑声,看见小林清秀柔和的面容。那样,我想我就可以满足地在安静中走向永恒了。

  我希望我能长睡在月光中。

  可我无从探知他们两个中任何一位的下落。到晚上时,我还苦苦思索着。家里清冷得很,死亡气息浓重,是因为我的缘故。晚饭前,文静习惯性地开了电视,旋而又关了,可能觉着那里面的音乐不适宜悲哀的氛围。她的尴尬是多余的,我告诉她别当我是病人才好,倒像有意提醒我随时会死似的。我打开电视,里面一些人唱呀跳呀的,高兴死了。我看了会儿,实在猜不透他们乐的什么劲。文静突然哀哭起来,涕泪齐下。她叹息自己命苦,高官的儿子都没嫁,嫁给我倒落如此一下场。我死后,她该怎么办呀?我递给她手帕,说:

  “什么怎么办?嫁人呗!反正多的是高官,管它半身不遂也好,小儿痴呆也好,饭票有保障最为关健。我要拖着病不死你才叫难办。别伤心了,权作为我坐几天牢,以后你就自由了,命不苦倒甜了。”

  瞧我该脸红了,将死的人还不懂积口德,如此损人不利己。好在文静能以平常心对之,我们对彼此之间的语境早就习以为常了。话说不到一块儿,却能迅速了悟对方的意图,这归功于多年的磨合。文静是个自私且粗枝大叶的女人,遇事先为自己考虑,说起话来不管不顾,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婉。然而,较之于外人,她对待我简直可以拿“温柔”一词形容。想想小林,我对文静毫无期望可言。

  我们之间没有爱情,走到一起纯属巧合,也许带了些功利色彩。我想,只要死去的人有大的解脱感,于由此人而残缺的家庭而言是不必造势悲哀的。固然是该为话着的人想想,但先得尊重亡者的意愿。总不能强迫死人复活继续他所厌腻的生活吧?所以,我劝文静不要因为我的死亡而感伤,丢失了小米虾倒有机会去尝大龙虾,值得庆贺一翻才是。

  开窗仰望天空,瓜月朗朗,明亮如昔。遗憾的是城市的楼窗下不宜当月遣怀。------我记得,我和子鹄一起聊天,月光透过树叶洒在他的脸颊上------我们在月色中偷摘果园的蜜桃------我们第一次喝酒喝醉了------小林扎个马

从前的月光(番外)[1/3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