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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6 三四〇[3/3页]

  找的只是其中小小的一座而已。造化若不允,就算皇帝,又如何。不知不觉,夕阳西落,岑破荆缓缓停下,他看见迟衡坐在一丛杜鹃下,曲起双腿,头靠在膝盖上,像睡着了一样。

  而护卫们则离得远远的。

  护卫长宫平说:“岑将军,你离开后,陛下吩咐让他一个人呆会儿,不许打扰。”

  岑破荆疑虑地说:“坐好半天了吧?”

  其时,夕阳倾洒青山,天起威风,半山的红杜鹃随风而摆,迟衡一动不动。

  岑破荆俯身,刚要开口,蓦然停住了。

  迟衡一只手垂下来,手里抓了一把红杜鹃儿,映血一般。向上看过去,手腕上系着几根红绳,红绳系着半截断的红珊瑚。风拂过,杜鹃瓣轻拍着红珊瑚。

  乾元七年,先帝王驾崩,年三十一。

  六月中,宫平等侍卫一齐跪在新帝王颜景同前战战兢兢述说当日之事,一奇的是先帝死前毫无预兆;二奇的是当时忽然风云大作,瓢泼大雨冲断了山,将他们困在山中达半月之久。无奈之下,岑破荆下令将先帝尸首付之一炬,因这一把火,天竟然放晴了,路也通了。而这一切,皆有岑破荆大将军作证。新帝自然不信,龙颜大怒,要以蓄意谋杀之名论罪。

  岑破荆一言不发,手里拿个一个盒子。

  正要下牢,纪策身着白衣,神情恍惚地来到新帝跟前,说:“他们,都没有罪。”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纪策一得到消息,最先是找到了伺候迟衡最久的一个寡言的侍者。侍者见木已成舟,才抖着嗓音说起了巫医一事,只是很轻的一句,换命,侍者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巫医再寻不见。

  无人可证,但这一年来迟衡的所作所为,昭然若揭,而所谓的若有若无的幌子,真的是只是幌子。以命换命,换的是谁的命,纪策站在岑破荆面前,面色惨白:“他,真的,死了?”

  岑破荆满脸尘土,颓靡不堪:“是我一把火烧的,死不死,都成灰了。你要看的话,在这里。”

  黑色的盒子,最可怕的东西。

  纪策呆呆坐在岑破荆身旁,浑身颤抖,像要痛哭一般,眼眶里却没有一滴眼泪,好半天,纪策打开那个盒子,取出一根骨头,紧紧握在手中按住心口,抖着嘴唇说:“他是为了死在那里吗?好,真好,他怎么能、怎么能……”

  一语未完,纪策一下子倒在地上。

  第二个来质问真相的是骆惊寒,骆惊寒的脸庞全然是不愿意相信,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让我等他的啊!”

  岑破荆从盒中拣出一根骨头,递给他。

  骆惊寒握紧,猛然一掷,失声痛哭:“我恨你!你太自私了!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吗?你以为这样就了无牵挂了吗?你怎么能只顾自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呢!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啊!迟衡,我恨你!我恨你!”一声一声的恨,直至嗓音哑了。

  陆陆续续来的人太多。

  在讲述第三遍后岑破荆就闭口不言,他与纪策不约而同地对“以命换命”的事隐藏起来。悲痛像河流一样,一开始汹涌,后来平静——看上去平静,只有悲痛的人知道自己心中流着怎样的悲伤。半个月后,岑破荆上朝,站在石韦旁边。

  新帝不知怎的今天上朝迟了。

  一干人都静静等着。岑破荆看了看身旁的石韦,一袭白衣,削瘦了许多,脸色平静。石韦从没有来问过岑破荆,也没有表露出强烈的悲痛,一如他的性格。岑破荆叹息道:“石韦,我那里有点东西,迟衡说要给你们的。”

  石韦目无表情。

  岑破荆备上了好酒,夜幕降临,石韦来了,二人坐在书房,沉默着,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来。不多时,空酒坛扔了一地,岑破荆终于颓然醉倒,在意识消失的那一刻,他看见石韦依旧冷冷地喝着,一杯接一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七月,夏日炎炎。

  下了朝,朝臣们三三两两,叙述着朝务各自走向官署,正散开时,忽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这是什么地方,岂能容马匹肆意奔驰?朝臣们见状纷纷闪躲开,岑破荆扶着额头,疼痛一阵一阵。

  快马不及停,飞下一人来。

  来人罔顾周边惊异,径直大步走向岑破荆,劈头就问:“他,到哪里去了!”

  不等岑破荆回来,一个朝臣快步过来,小心地说:“容将军……容州王,您回来了?”

  容越大手一拂,盯着岑破荆恶狠狠地问:“破荆,迟衡到底上哪去了!他死了?谁信这种鬼话啊!天底下人都死绝了他也不可能死的!”最末一句,是吼出来的。

  “事实如此。”

  容越脸色变得铁青,大吼一声:“你骗谁啊!一眨眼,皇帝变了!一眨眼,去一趟曙州人就没了!你们当天下人是傻子啊!什么禅让!什么让位!我看你们是合起伙来篡位!”说罢一把扯住了岑破荆的衣领。

  一声吼得所有朝臣都避开了,而侍卫则纷纷拥过来。

  岑破荆握住容越的手,冷静地说:“篡位?谁能篡得了他的位?信也好,不信也好,就是这样!”

  容越怒不可遏:“他身体比谁都强!他才三十一岁,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岑破荆,我告诉你,这种鬼话,骗鬼去吧!现在谁是皇帝,他\娘的王八蛋,你们一个一个都是窃\国\贼,不擦亮眼睛看看这是什么王八蛋在当皇帝……”

  在怒吼中,侍卫执枪围过来,试图将容越制服。

  容越在暴怒中,一脚踹倒一个,拿起长枪泄愤一般打开来。在混乱中朝臣纷纷躲开,而侍卫则如蜂拥一般全部刺了上去,眼看容越被围攻,岑破荆大喊一声:“都给我停下!”

  侍卫们停下了。

  容越依旧怒火燃心,疯了一般长枪乱扫,枪法娴熟而凌厉招招致命,眼看就要刺到无辜的侍卫,岑破荆大声地说:“容越!好好想想你离开的那一天!”

  容越骤然停下。

  岑破荆双眼发涩喉咙发干,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容越,不是一眨眼,是很长的一年!想一想,你离开的时候,他跟你说过什么?”

  容越眼中的火焰被一点一点浇灭。

  “我不知道他跟你说过什么,我只知道,他舍不得你走。容越,没有人害他,他真的就是那么死了,就在你……”岑破荆忽然止口,“他跟一般人不同,他能看得到自己的死期,看看去年和今年他做的这些事,你就明白了。”

  说服容越并不容易。

  岑破荆将迟衡临终前一年所做的事,全部给容越摆出来,以事实告诉他,迟衡的死并不突然,至少迟衡自己心知肚明。容越才从暴怒变得悲痛,但他依然无法置信,从暴怒到极度的悲伤,从质疑到依旧无法释怀,即使见了颜景同,容越也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出言不逊。

  纪策、石韦都来劝了几句,悲不自胜的骆惊寒也喃喃说了几句,庄期日日看着容越,深怕他忽然又干傻事。

  所有的事实摆出来,容越无法不信。

  他就像一个困于牢笼之中的狮子一样狂躁,却无可奈何,只能一次次撞向笼子发泄心中的悲愤。一个深夜里,岑破荆被吵醒,管家忐忑不安地说:“岑将军,容州王来了,说跟您喝酒。”

  三杯下肚,容越眼睛血红:“破荆,你说得对,那天,很不一样。他,不像他,他好像特别伤怀,可惜我当时一点儿没察觉出来。”

  “你能看出来,猪都能弹琴。”

  容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是不是特傻?”

  岑破荆拍拍他的肩,满杯倒上:“兄弟一场,我们跟他缘分到此为止,挡不住。容越,迟走早走都得走,我们也就多在世上呆个几十年就去了。你跟我也算叱咤风云过,这辈子没白来一趟,好好享受下半辈子,别辜负他。”

  “辜负?”

  “他肯定是知道你性子暴跟新皇帝弄不到一块,所以才早早支使你去容州的,你别辜负他一片心。”岑破荆一咧嘴,苦笑,“赶紧把你的心上人找到,他一直惦记着呢,就把你孤孤单单没人暖被子。”

  容越喝了一口闷酒,酒杯狠狠一顿:“我还是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岑破荆借着酒劲把黑盒子拿出来:“一块给纪策,一块给骆惊寒,一块给石韦,还剩下一块,我是给自己留的,你也看看,彻底死心,日子该过还得过!”

  打开,空空如也。

  岑破荆愣神了一下,擦了擦眼睛,确定真的没了,半晌说:“不知被谁偷走了,怕是哪个对他有心的人,唉,人都死了,要一块骨头有什么用。念想,念想,不如彻底断了念想。”慢慢合上盒子,叹了一口气。

  直到九月,容越才彻底死了心。

  九月,庄期搬出皇宫的同时辞了官,专心在修了两个大院子的万里书院授课。新帝挽留无用,拨下饷银令监工依原先的图纸再扩建。

  容越也不爱呆容德殿,跟着庄期到山中的万里书院。

  纪府、岑府、骆府、石府相继建成,这几人也陆续以各种理由搬离了皇宫,此是后话,在此不细表。总之,容越死心后,渐渐回复了以前的故态,依旧喜欢天酒地,从来不上朝,不禀事。别人看在眼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新帝知道容越的脾性,赏银无数,随他享乐去。

  十月上旬,择了一个大吉的日子,庄期摆酒设宴,算是正式给书院开校。

  庄期负责发请柬,操办大宴的是容越,把那流水席从山腰摆到了山脚下,还请了乐坊敲锣打鼓,日夜笙歌,深恐人不知一样。朝中臣子都来了,低阶的小官也来了,还有仰慕庄期学识的更是数不胜数,坐得满满的,人人洋溢喜气,更有许多无知小童,拽紧家人的衣裳稚声稚气地说要上学来。

  纪策等人都携礼来贺。欞魊尛裞

  最熟知的几个,坐在最里面的内堂里。容越半敞衣裳,脸色酡红,醉了一半,撑着桌子吆五喝六,又是划拳又是掷骰子好不热闹。他喝酒豪气,赢了一杯,输了三杯,酒撒了一桌,玩笑话说得山响。不说岑破荆,就是骆惊寒都被他灌了好几大杯,见骆惊寒被呛得通红,容越大笑。

  他一高兴,整个桌子都被带得热闹了。

  庄期手执酒杯,与大家说了几句客套话,容越打断道:“师兄,还用得说!就算不当少卿又怎么的,有事还不是一句话,哥几个都是一锅里出来的,客气什么,来来来,喝酒,喝酒!”一口气又三大杯。

  庄期把他扶住:“容越去里边歇一下。”

  容越踉跄着哈哈大笑:“就这几杯?这几杯……哈哈,能把我怎么样,想当初我在垒州时,在淇州时,在苦兹郡时,都不是这么喝的,这么大一个碗。迟衡和我对碗喝,比这,这算什么!”

  “你醉了。”

  容越后退几步,把衣服一敞:“我没醉!我心里明白得很,你们也不信他死了!对,他肯定是跑哪个寺里庙里呆着去了,就跟朗将以前死了一样,他就跑庙里呆的。哈,没事,过两年他就回来了!”

  岑破荆起身将容越扶住:“你醉了。”

  “是不是,破荆!上次就是你把他带回来的,你知道他的脾气,就是那么倔,那么想不开!铁定哪里不合心意了,就把皇位一扔跑去当和尚了,是不,是不!破荆,你别管了,这一次,我去找他!”容越笑着,笑着,酒撒了一桌子。

  岑破荆点了点头:“对!我扶你去睡!”

  容越满意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扔,却不肯走,闭着眼还嘟囔着要喝。岑破荆一手扶他,容越就往桌子底下溜,酒醉,身体重,又撒酒疯,哪里能扯得动。岑破荆将他的腰抱住了,想用蛮力扛回去,二人来来回回折腾得桌子被撞了好几下。

  庄期过来,要搭一把手。

  容越忽然睁开,目光潋滟如酒,一字一字吐出:“师兄,我想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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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6 三四〇[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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