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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3页]
互相压住半边,这就使主席头像与头像之间的距离近了,一横溜儿二十几个头像排列还怪齐的。
母亲问:“那么糊没什么问题吧?”
秉昆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母亲又问:“没糊歪吧?”
秉昆说:“不歪。”
“挺好看的是不?”
“挺好看的。”
“妈给你煮了个荷包蛋,热在锅里呢,还有个两掺面馒头,吃了快去上下午班吧。”
“妈我有点儿头疼,下午不去了。”
“预先没请假,不去行?”
“行。”
“妈去你们厂替你请假吧?”
“没那必要。大冷的天,吃饱了撑的啊?”
“要不你把你们厂办公室的电话告诉妈,妈到派出所去,用他们那儿的电话替你请假,妈跟他们都挺熟的。”
“更没那必要了。妈,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把我半天没上班没请假当成回事儿,根本就算不上是件事儿。”
秉昆将母亲为他热在锅里的午饭吃得一干二净,蹬掉鞋上了炕,脱去棉袄棉裤盖上被子倒头便睡,居然酣睡了两个多小时。全市多数人家都买不到好煤,一个冬天不暖和,周家也不例外。少数有暖气的干部家,因为锅炉有好煤保障着,才一如既往温暖如春。幸而母亲一直将火炕烧得挺热乎,秉昆竟睡出了汗。哥哥姐姐在家时,哥哥与秉昆睡外屋,姐姐和母亲睡里屋。哥哥和姐姐如今都远走高飞,为了省煤,冬季外屋的火炕就不烧了,秉昆便睡到里屋,为的也是每晩能躺在炕上陪母亲说说话。
“上山下乡”这一场运动,对于A市大多数老百姓的影响,与对全国其他城市老百姓的影响不太一样。A市老百姓的儿女去往兵团和农场的占多数,而他们是挣工资的。三十二元是工厂里一级工的月工资。如果一户人家有两个去往兵团或农场的子女,每人每月往家里寄十元钱,那户人家的生活也会大大改善。少了两个人的吃穿费用,每月多了二十元钱,就少了以往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拮据。春燕家如此,秉昆家也是这样。他一领了工资,留下几元零花钱,其余全都交给母亲。母亲也花不着他的钱,替他存着。母亲还让他写信告诉父亲,千万不必为了每月往家里多寄点儿,省衣节食地亏待自己。父亲呢,每月也就少往家里寄十元,自己那边也有余钱可攒了。
晩上,待母亲也躺下,关了灯,秉昆睡不着了。
黑暗中,母亲问:“后天是星期日吧?”
他说:“对。”
母亲说:“那你想着,星期日给你姐寄二十元钱去。”
他说广记住了。”
母亲沉默片刻,又说:“她毕竟是妈身上掉下的肉,妈说不想她不惦记她,那是自己骗自己呀,儿子。”
他说:“妈,我明白。”
母亲说:“你放心,妈不会动你的钱,你挣的钱永远是你的。妈每年春节前寄给你姐的,是从你爸寄回家的钱中省下的。”
他说:“妈,你根本没必要分得这么清。什么我挣的我爸寄回家的,我听了心里别扭。我挣的钱你可以随便花,想给我姐寄多少我都没意见。她是我亲姐,我也想她惦记她啊,只不过不说罢了。”
母亲说:“妈也明白。”
母亲的声音就哽咽了。
自从一九六八年秋,周蓉以让母亲和弟弟难以接受的方式离家远去,四年多没回过一次家。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也不知她过着怎样的生活。她写给家里的信有的很短,有的挺长。短信分明就是为了报个平安,对母亲和弟弟的意义类似于平安电报。而长信,又只不过写些贵州山区的风花雪月、民俗村习,像是见闻式散文的“投稿”,毫无家信的意义可言。
每当秉昆念“投稿”般的家信时,母亲会不耐烦地打断他,问:“像上封一样的内容?”
秉昆只有如实回答:“对。”
母亲往往还要问一句:“一点儿别的内容都没有?”
如果秉昆回答“对”,那么母亲便会说:“别念了,好好收起来吧。”
之后,母亲就走到外屋,甚至走到小院去无声而泣。
结果,母亲的眼病就又犯了。
去年,姐姐来信说她已经与自己所爱的人结婚了,却连他俩的结婚照也没随信寄回一张。收到那封使母亲和弟弟内心忧虑纠结的信不久,周志刚回来探家了。父亲回到家里的第三天,母亲鼓足勇气将姐姐的事告诉了父亲,结果脾气一向很好、被公认特别扛得住事的父亲勃然大怒,不但斥责母亲没尽好做母亲的责任,也骂秉昆不是个好儿子,是个白养活在家里吃闲饭完全没用的东西。两个大活人整天在家,怎么就能叫周蓉她那样走成功了?父亲摔了东西,还扇了秉昆一耳光。多亏是冬季,门窗严实,没将邻居惊动到家里来。
由于母亲说起了姐姐,秉昆那晚非常想念姐姐。
他一闭上眼睛就做梦,一梦接一梦,连得乱七八糟的,先梦到姐姐寄来一张大寸的结婚照,照片上的男人竟是涂志强!
一惊,醒了。
好不容易再睡过去,结果梦到的还是涂志强!
脸白如纸的涂志强手拎一根铁钎子,挖苦地对他说:“瞧你那点儿胆儿,我自己都不怕死,你还吓昏过去了?”靈魊尛説
又惊醒了,惊出一身冷汗。
接着梦到了春燕。
她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对他惨笑道:“没想到吧?强子他杀死的是我!你个傻帽儿,这世上你想不到的事儿多了,我俩一条心,就是要给你这种傻帽一个大意外,刺激刺激你们的神经!哈哈,哈哈……”
他在春燕狂笑时喊出了梦话:“哥哥快来救我!”
结果将母亲也惊醒了。
秉昆感到自己没法再在木材加工厂上班了。
厂里为他另配了一名出料工肖国庆。二人一块儿干活时,他一而再,再而三,再三再四地叫人家“强子哥”。肖国庆与他的关系蛮好,实际上秉昆在厂里挺有人缘,大家与他的关系都蛮好。他起初几次叫肖国庆“强子哥”时,人家并没太在意。频频叫,终使那性子和他一样温良的肖国庆大光其火,当胸给了他一拳,怒道:“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啊?总拿一个杀人犯的名字叫我!以为我好欺负咋的?”
他只有鞠躬道歉不止,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成心的。”
这是涂志强被枪决三天以后的事。如果不是工友们拉开,肖国庆非抄起木板拍他不可。
那三天里,只要他一进入木材加工厂大门,便觉得涂志强的身影无处不在。涂志强的声音似乎也时时在他耳边,或大声或小声地叫他:“昆子,昆子……”
在秉昆看来,与他一前一后扛木料的肖国庆的背影,仿佛是他极为熟悉的涂志强的背影。有几次,他仿佛看到肖国庆的后脑勺变成了苍白如纸的涂志强的脸,对他玩世不恭地笑,骇得他每次都大叫一声:“停!”有次还是在高高的跳板上叫起来。
一次休息时,他独自躲得远远的,望着锯台那儿。飞转的锯片旋入圆木,其声刺耳、锯末四溅的情形,使他想到了涂志强的父亲,那名舍身救人的老锯工令人崇敬的死,也想到了涂志强干过的一件坏事——
某日,涂志强踏下跳板时问他:“昆子,累了吧?”
他说:“累极了。”
涂志强坏笑道:“一会儿就可以休息了,哥保证,至少让你休息上半小时。”
他说:“半小时前刚休息过啊!”
涂志强说:“那不是才休息了十来分钟嘛。咱哥俩先不扛了,吸支烟。”他没接涂志强的烟,怕自己染上烟瘾。
涂志强也不硬塞给他,自个儿吸着烟,靠着木料堆站那儿,面无表情地望着是他父亲徒弟的电锯手缓缓将大圆木推向前去。
突然,但听一声刺耳的锐响,电锯崩齿了。圆木进厂时往往带有大钉子,是装卸工人钉上的,为了盘住箍紧圆木的卡车上用的绳索。圆木进厂后需有人检查,检查员马虎了那也是常有的事。
电锯一崩齿,就得拉下电闸修铿,起码得半个小时才能重新安装上。
涂志强扭头朝秉昆挤挤眼睛,一摆下巴,“走,跟哥到厂门口去,哥请你喝汽水儿。”
秉昆觉得,一定是“强子哥”偷偷将特大的长钉子砸进了圆木中。
他没敢问。
那怎么问呢?
他也没说:“强子哥,可别再干了,会出危险的。”
那样岂不是等于直接说“是你干的”吗?
没凭没据的,怎么可以那么说呢?
当然,他也没向厂里汇报,那不等于是告发吗?即使是自己亲眼所见,那也应该劝诫在前,告发在后啊。未经劝诫又毫无证据地告发,岂不等于卑鄙的出卖吗?
事关做人,他尤其一根筋,常钻牛角尖。
所以,他决定将自己的怀疑闷在内心,不对任何人讲。
实际上他也没对任何人说过。
远远地望着望着,在他看来,那锯手的脸不知怎么也仿佛变成了涂志强的脸。涂志强一边缓缓推着圆木,一边望着他满脸恶意地冷笑。
在他看来,一声电锯破碎、锯片横飞的惨剧转眼就要发生!
他一跃而起,冲过去猛地将电闸按下了。
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愕然地看着他。
第三天下午,周秉昆去向厂领导请假。
厂领导问:“再过两个多小时就下班了,非请假不可?”
他毫不动摇地点头。
领导又问:“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你这么急着去办?”
他毫不动摇地说:“很急的事。”
领导不高兴了,“周秉昆你究竟出什么情况了?自从涂志强被处决T,你一天旷工一天请假的,上班的时候也撞鬼作怪的!你对处决他心怀不满怎么的?”
他愣了愣,像用手枪射出四颗子弹似的说:“去、你、妈、的!
领导霍地站起,一拍桌子:“周秉昆,我开除你!”
他摘下垫肩,扯下套袖往桌上一摔,针锋相对地说:“老子不干了!说罢扬长而去。
半小时后,周秉昆匆匆来到拖拉机制造厂的正门外,他急欲见到蔡晓光。
一九六八年,他身为一名合法的留城待业青年面临工作分配时,特想成为拖拉机制造厂的工人。该厂在全市属于较大型国有企业,两千多人呢。全厂大多数工人一直是“捍卫三结合联合总指挥部”的一股力量,与专执一念要轰垮省革委会的“炮轰派”势不两立。“炮轰派”被镇压下去以后,特别是“九一三”事件后,转入地下进行活动的“炮轰派”的“残渣余孽”被省革委会宣布为林彪反党集团在本市的“别动队”,厂里的“捍联总”一派总算是牢牢地掌握了大权。庆祝“彻底铲除了厂内’炮轰派'势力”的时候,省市两级革委会许多赫赫有名的人物参加了活动。无论是该厂较大型国有企业的性质,还是该厂工人阶级“文革”中举足轻重的地位,都使它成为合法留城青年们心向往之的单位,秉昆更是做梦都希望成为该厂的工人。
依他想来,凭蔡晓光与姐姐的恋爱关系,凭蔡晓光父亲的权力,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吗?拖拉机制造厂离家很近,也就十几分钟的路,不必天天带饭。回家吃完午饭,眯上一小觉再去上下午班都可以从从容容,那多美呀,他会成为光字片每一个青年都大为羡慕的人。退而求其次,能分配到亚麻厂也不错。亚麻厂也在共乐区,比拖拉机制造厂离家远点儿,也远不到哪儿去。亚麻厂女工多,漂亮姑娘也多。亚麻厂的工作服是亚麻布,每年发一套,一套三四年都穿不破。新发的工作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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