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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一章[2/3页]
己按摩、自己也教会了弟弟按摩的事讲了一遍,秉昆很高兴,又把她搂在怀里亲吻了一阵,吻得郑娟飘飘欲仙,脸颊桃红,双眸晶亮,整个人如同干枯的海草一下子又浸入水中。
她找出存折交给他。他翻开一看,居然分文未少。
郑娟说,其实她妈也留下了一个存折,上边有两百来元钱。她妈究竟怎么还能攒下一笔钱来,连她也想不明白。
秉昆掰着指头说:“都半年了,你就靠那两百来元养活这一大家子?”郑娟自豪地说:“养活得挺好啊。你爸不是每月也往家寄钱嘛,我倒没怎么为钱犯过愁,只不过怕你被严判,又不知发配到哪儿去了,害得我十年二十年地见不着你了,那我可怎么办呢?”欞魊尛裞
她说得难过起来,流泪了。
“别哭别哭,那种事肯定不会发生了。”秉昆捧住她的脸,把她脸上的泪水吮了个干净。
郑娟又找出个手绢包,里边包的是秉昆爸爸周志刚寄给家里的钱,她
没花完。她嘱咐秉昆要特别谢谢春燕妈,每次取汇款都是用春燕家的户口代取的,还得派出所开证明,否则取不出来就退回去了。一退回去,秉
昆爸心里还不急呀!秉昆爸直到那时还不知道秉昆妈成了植物人,郑娟每次收到汇款都必模仿秉昆的字回一封信报平安,每月也给秉昆哥哥秉
义写一封同样的信。所以,不论秉昆他爸还是他哥,都只知道秉昆他姐和姐夫出事了,对秉昆妈的不幸情况却一无所知。
“我模仿你的字模仿得可像呢!我也没想到,能为你把那么多事做得有条有理。现在,我觉得不欠你多少恩了。”
秉昆说:“现在是我欠你的大恩大德,郑娟,我以后可怎么才能报答你啊!”
那日白天,周家笑声不断,洋溢着半年以来不曾有过的欢乐。周秉
昆一会儿表演快板,一会儿表演快书,一会儿说数来宝绕口令,外甥女和郑娟的儿子对他很着迷,而郑娟和她弟光明则几乎对他无限崇拜了。看
来,公安部门关押了半年非但没对他的心理构成什么负面影响,反而让他的性格变得乐观开朗了。像每一个与他有同样遭遇的人一样,他深信
自己行为的正义性必定获得广泛承认,这让他和他们感到光荣。那是一种只有为数不多的中国人才会真正觉得自己配享受的光荣,绝大多数人
只不过分享了“人民胜利了”的喜悦。周秉昆甚至庆幸自己曾是参与者,而不仅仅是无动于衷的旁观者,参与了并且最终站在了正义胜利的一方。
郑娟分享他的开心和快乐,却无法深入理解他的光荣感。她从收音
机里知道北京发生了粉碎“四人帮”的大事件,但那“人民胜利了”与她以及每天都需要关爱的周家炕上的老老小小有什么关系,或能带来什
么福祉都是她不明白的,她也没有想搞清楚的愿望。对于她,那胜利千好万好都莫如她的秉昆终于回家了好,有这一好她便拥护那胜利,自己
的坚持与苦苦等待也值得。
白天,她沉浸在自己胜利的喜悦之中。晩上,当周家安静了,大小三个孩子熟睡了。洗碗时,秉昆背后搂住了她的腰,幸福地把脸贴在她背上。
她叹道:“如果你妈不那样,多好啊。”
他没接话。
他想,如果他妈没那样,这会儿她不可能在他家洗碗,他不可能如此幸福亲昵地搂着她。他羞耻于自己的想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又小声说:“告诉你,我在安全期里呢。”
这是他正要问而羞于启齿的事,他高兴得心花怒放,吻着她的耳垂说:“不管你在不在安全期,今晩我都要定了你,因为现在全中国都在安全期里了。”
她听不大明白他的话,却不由得扭回头与他耳鬓厮磨。接下来自然是她也洗不成碗了,反身用水淋淋的手搂住他的脖子,与他好一阵亲吻。再接下来,他把她横抱向炕边了。
他们的身体在被子底下贪婪地互相受用,他们的口唇如同两条鱼“相响以湿,相濡以沫”。
他说:“我一定娶你。”
在周家外屋被炊烟熏得温热适度的小火炕上,在“人民胜利了”以
后,在许多人认为国家脱离了危险期、开始了安全期的夜晚,相互爱得又苦又累且十分纠结的一对年轻男女,用他们的身体合演着“欢乐
颂”——身体舞蹈,心灵奏乐,理性休眠,每一章每一节乃至每一个音符都欢乐得酣畅无比……
那是他俩一直以来最好的一次。
周家的二小子秉昆回来了——春燕妈把这一新闻传遍了光字片。
几乎每天都有人到周家来看望周秉昆。虽然官方并没有宣传他是英
雄人物,但来看望他的人(全都年长于他)不分男女,似乎全都在看望曾为正义而斗争过的可敬人物。胜负已见分晓,一些家庭妇女都高兴站
在胜利了的正义一边,她们口中说“四人帮”三字时,如同早年诉苦大会上说“万恶的旧社会”。
不分男女,每一个来看望秉昆的人,全都当着他的面称赞郑娟为周家付出的辛劳,说她把诸事打理得多么多么得体。
他们千言万语汇成了两句话一一
第一句是:周家特别是周秉昆,今后一定要对得起人家郑娟,否则他们都不答应。
第二句是:秉昆有眼光,为周家在困难时刻选对了一个值得托付的帮手。
他们的话,秉昆和郑娟听了心里都特欢喜。当然,他俩也都尽量在外人面前伪装出少东家和女仆的那么一种关系。当然,街坊们全都不傻,对他俩之间是种什么关系一个个心知肚明。
随着“人民胜利了”,光字片的百姓也变了。他们似乎对郑娟的来
历已不再有太大的兴趣,对周秉昆与郑娟关系的真相也不再议论不休。他们的兴趣发生了逆转。如果秉昆与郑娟有那种“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并
且居然能有好结果的话,那么他们反倒乐观其成了。否则,他们认为对人家郑娟太不公平了,秉昆作为一个男人也太不正常。之所以会如此,一
方面因为郑娟为周家付出的辛劳有目共睹,她已经靠实际行动获得了普遍的尊敬,另一方面因为大家都只不过是“人民胜利了”的分享者,内
心里多少有点失落,要以民间正义主持者的姿态稀释自己作为国家正义旁观者的惭愧。
然而,局面毕竟对秉昆与郑娟大为有利了。
德宝和春燕、国庆和赶超也一起来过了。吴倩和于虹脚跟脚成为母亲,国庆得了个女儿,赶超得了个儿子,都有点儿被儿女拴住了。
朋友相见的欢乐情形非同寻常。郑娟为他们弄了几样凉菜热菜,五个人干掉了一箱啤酒。郑娟滴酒不沾,听着秉昆的朋友们口口声声叫她“嫂子”,羞红着脸侍候左右。
他们是要大谈政治的,都有那么点儿“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意味了。特别是赶超,分明已在进入资深政治人士的角色了。
郑娟插不上话,也没兴趣听。他们高谈阔论时,她做这做那。郑娟就是好,一向把周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相对于她自己的家,周家才称得上是个家,她爱当成自己的家来收拾。
德宝走前,把秉昆扯到外屋,给了他用报纸包着的一包东西,小声说:
“不必节省,用光了吱一声,以后包我身上了。”
秉昆问是什么东西。
德宝说:“我们走了自己看。”
朋友们走后,秉昆把郑娟叫到外屋,怀着极大的好奇打开了纸包,原来是整整一盒避孕套。
秉昆如获至宝,激动地说:“这是雪中送炭啊!”
郑娟也羞红了脸说:“德宝太贴心了。”
德宝留下了
“不必节省”的话,但郑娟是个惜物之人,每次都由她亲手洗了晾起来,留待下次再用。为防止那东西黏住撑不开,她不知从
哪儿搞到块滑石,每次都刮下一些滑石粉里外两面抹个遍。秉昆那外甥女阴切像只半大猫似的对家中角角落落怀有莫名的好奇,只要秉昆和郑
娟不在家,便四处搜寻探秘,结果那盒东西就被她发现了,以为是一盒白气球,磨着光明哥哥吹给她和小弟弟玩。瞎眼的光明也以为是气球,接
连吹圆了五六个用线扎上了。待秉昆与郑娟从煤球厂买了一手推车煤球回到家里,只见炕上地上都有“白气球”,而两个孩子炕上一个地上一个
你抛我接玩得正高兴。郑娟心疼得都快哭了,引咎辞去保管之职,从此改由秉昆保管。
贫穷在许许多多中国人身上造成的痕迹,非“惜物”二字所能概括。它像基因代代遗传,即使某物只不过是针头线脑或小半张彩纸,他们往往也会保存多年。
《红齿轮》没有了,周秉昆只能再回酱油厂上班。他出现在厂里那
一天,曹德宝让团支部宣传委员在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了几个大字:“欢迎秉昆归来。”厂头头们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未予干涉。厂
里大多数人欢迎秉昆归来,厂头头们背地里也对他说:“小周,你可太令我们意外了。”
“放心,其他方面人怎么看待你我们不管,反正本厂绝不找你任何麻烦。”
“先回出渣房干着,对你的工作安排我们得开会研究研究。”
于是,秉昆又成了酱油厂出渣房的出渣工。
一九七七年春,一纸调令又将秉昆调走了。
老马同志因工作需要被免去了军事工程学院的一切职务,成为粉碎
“四人帮”后省委宣传部的第一任部长。上任伊始,他所做诸项指示中的一项是:“为了繁荣本省群众文艺,有一份刊物为好,应将《红齿轮》
杂志复刊,可按原名《大众说唱》发行,并建议继续由《红齿轮》时期从事编辑工作的三名同志办刊。”
市委宣传部复函请示:“省委宣传部马部长提及从事办刊工作的三名同志,均参与过’天安门事件’,可否再予考虑?”
老马同志在复函上批道:“请予立即执行,不必再行讨论,我本人负一切政治责任。”
于是,邵敬文、白笑川、周秉昆三人又成了《大众说唱》编者,邵敬文仍是编辑组组长,编辑部还在甲三号。
市委宣传部的一位领导召集他们开会宣布决定,进行例行谈话,还破例给他们看了省委宣传部文件复印件,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办得好坏成败,也关系到马部长的政治形象啊!”
邵敬文等三人默默相望,都觉得压力很大。白笑川首先打破沉默,壮士断腕般地说:“如果办不好《大众说唱》,那咱们三个人不成废物了吗?”
秉昆和邵敬文听了他的话,一起笑了。
《大众说唱》的复刊号由于时间仓促,发行情况并不理想,首印三万册还剩了几千册,秉昆他们三人不得不推着自行车沿街叫卖。
曹德宝和国庆、赶超三个被秉昆请来做托儿,常在闹市街头指着他们中的某一个大呼小叫:“我认识这人,以前编《红齿轮》的,悼念周总理那些日子他被抓起来过!”
在当年,参加悼念周总理的活动被抓过的人,完全可以成为小名人。
由于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的名人效应,也由于三名编者慢慢都能沉下心来,毫不浮躁,更因省市电台和报纸配合宣传,《大众说唱》第二期的发行量一下子增加到了十几万册。
此后的一天,秉昆对郑娟说:“我们刊物正办在要劲儿的时期,好郑娟,你得再帮我。”
郑娟说:“我也不懂你们那行呀,怎么帮你呢?要我替你们卖杂志吗?”
秉昆吞吞吐吐地说:“那倒不必。我的意思是,以后你不能再睡在外屋了……”
郑娟愣了愣,低下头说:“明白了,那你希望我哪天走呢?”
秉昆一下子搂住她,亲热地说:“你的话让我心疼死了,我怎么会舍得让你走呢!你走了我还能当成编辑吗?明摆着连班也上不成了呀!我是想让你以后也挤在里屋炕上睡,这外屋,我得一个人经常加夜班……”
郑娟这才抬起头,脉脉含情地说:“行。”
秉昆则把她的眼皮儿抚下来,责怪道:“今后一段日子里,你也不许像刚才那样看我。”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里,二人之间并无性事,彼此连亲热的表情、话语和举动也都极力克制着。
《大众说唱》第三期大获成功,首印三十万册供不应求,加印两次,最
后印数突破了五十万册。《大众说唱》的主管单位向市委宣传部报喜,市委宣传部向省委宣传部报喜,马部长又批示:“高兴。作为全国第一份曲
艺刊物,能够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实属不易,也足见广大人民群众喜爱曲艺。要抓住机遇,争取两年内发行量突破百万册。同时也应注意,随
着文艺繁荣,刊物会越来越多,其他文艺种类也必如雨后春笋、蒸蒸日上,人民群众的选择面将更广,欣赏要求将更高,曲艺绝不可能长期一枝
独秀,因此既要再接再厉办好此刊,又要面向未来,未雨绸缪,早作谋划。”
市委宣传部对马部长的指示高度重视,立刻派人向他们三人当面传达。楼道里忽然一阵骚动,有人说马部长到甲三号来了,正依次探望各屋的同志们,嘱他们三人别离开。
市委宣传部的同志说:“那我也不走了,听听有什么重要指示,回去好传达。”
片刻过后,马部长等人来到《大众说唱》杂志社编辑部。
市委宣传部领导先做了自我介绍,接着介绍秉昆他们三个。马部长与他们一一握手,与秉昆握手时笑道:“老太太让我代她向你问好,她说挺想你们,不太忙的时候会一起见见你们。”
大家落座后,马部长就开始讲话:“我主要是来看望大家,临时动
议。想跟大家说的话很多,批示又不能太长,想当面跟大家说说。行前一些好心的同志劝我暂缓,因为中央对你们参与的那事还没有正式结
论!但我确信,那是时间早晚问题,绝不会拖得太久。你们三个尚未彻底平反,刊物却办得一期比一期好,我个人向你们致敬,当然不代表省
委宣传部,这一点要事先声明。希望你们放下思想包袱,把刊物办得更好。借此机会,我想谈谈自己对三种关系的思考:第一是娱乐与欣赏的
关系,第二是文字作品与表演作品的关系,第三是长与短的关系。你们是专家,我是外行。今天不是外行指导内行,而是外行向内行提建议,市
委宣传部的同志回去不必传达……”
马部长认为,曲艺的基本艺术属性是娱乐。长期以来,曲艺首先要
满足观众的娱乐需求,让他们喜闻乐见。创作表演者出于本能,往往在逗乐上挖空心思,使尽浑身解数。另一方面,曲艺也要有艺术魅力,魅
力发挥得充分,也就满足了欣赏。大家要处理好娱乐与欣赏的关系,如果处理不好,一味迎合,那就容易流于无聊,滑向媚俗。目前刊物尚无
这种现象,但也要防微杜渐。
他说,发表在刊物上的作品,特别是青年曲艺工作者们的原创作
品,总体上是好的,但感觉太文学化,实际表演效果未必很好。主要问题在于语言,老一代曲艺家们重视向民间学习生动鲜活的比喻、隐喻、
谚语、歇后语。丰富多彩的民间语言是曲艺的宝库,曲艺语言不应是阳春白雪,不应是唐诗宋词,而应是元曲话本小说。后者在曲艺语言的雅
俗结合方面成就很高,值得借鉴O他以赵朴初批判“四人帮”的两句诗——“夜里演戏叫作’旦’,叫作’净’的恰是满脸大黑花”为例,对此极为
欣赏。他建议刊物组织一次曲艺创作座谈会,专门研讨语言问题。他还让刊物选载一些老曲艺家们的经典原创作品片段,让青年曲艺工作者学习借鉴。
他认为刊物发表曲艺作品,应注意长短比例搭配。刊物应该以短为
主,每期可多发一些,容易被广大群众中的曲艺爱好者表演,让好作品普及。当然,也不能一味排斥长作品,既长又好的作品可以选载,也可
向电台推荐,电台连播比刊物连载效果更好。电台每天都可以在固定时间播一段,刊物每月才出一期,要扬长避短,甘当伯乐和雷锋……
马部长他们走后,白笑川佩服地说:“这老家伙,居然给咱们定出了
百万册的发行目标,想把咱们累吐血呀?不过倒也句句讲到了点子上,他这样的宣传部长我服了。我最讨厌那样一些官,明明是外行,还把外行
话说得像绝对真理似的。过后你一寻思,他除了警告你不许这样那样,有参考价值的具体建议半句没有。我先表态,马部长的建议我全都拥护!”
秉昆接着说:“我也全都拥护。”
邵敬文吸着烟,沉思着,不说话。
白笑川走过去推了他一下,板着脸问:“你一声不吭什么意思?想和我们师徒俩唱反调?”
邵敬文这才说:“我和你俩不同,我是党员,我因为那事被开除党籍,不瞒你俩,我一直是背着沉重的十字架办刊。他希望咱们都放下思想包袱,可我的思想包袱能那么容易放下吗?”
秉昆和白笑川都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一时也沉默了。
邵敬文苦笑道:“不说那些了,说那些太破坏你俩的好情绪。我当然也佩服他,他一边说,我一边记,一边想——他一个搞军工教学的人,怎么也会对曲艺有那么多真知灼见呢?这有点儿不可思议嘛!”
白笑川道:“人家没有那金刚钻,也不会揽下省委宣传部部长这瓷器活,证明你们党内人才济济呗!不过话又说回来,官混子也不少……”
邵敬文立刻指着他大喝一声:“打住!”
白笑川便立刻收声,做出噤若寒蝉的样子。
邵敬文指指秉昆,又指指门。
秉昆会意,蹑足走到门前,猛地把门拉开——门外无人偷听。
白笑川不以为然地说:“你太神经过敏了吧?我刚才的话,当着任何人的面都敢讲。”
邵敬文说:“那我就再宣布一条纪律。以后,在办公室,像你刚才前两句那样的话,你俩想说多少说多少。像后一句那样的话,一句不许说。”
秉昆忍不住反驳道:“组长,那咱们刊物还能办下去吗?岂不只许歌功颂德,不许讽刺批判了吗?”
邵敬文说:“两码事。好比唱戏的,台上唱什么是一回事,台下唱什么是另一回事。”
那日是周末,邵敬文心情大好,批准秉昆师徒提前两个小时下班了。
秉昆没直接回家,骑自行车绕道前往一家老字号,想买二斤熟饺子带回去。那样,郑娟就不必做晩饭了。他俩多日没怎么亲热了,他也心情大好,希望早点吃罢晚饭,给晚上留出更多的时间来。
在秉昆排队时,周家小院里,三只板凳上坐着光明和两个小孩子。两个小孩子正听光明“哥哥”讲童话故事,他讲的童话全是自己编的。
在周家里屋,郑娟正为秉昆妈按摩。那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只要得空儿必做的事,她的手指也因此起茧变形。她按摩遍了秉昆妈的身体,又开始按摩头部。秉昆妈头朝炕外仰躺着,她坐在炕前的椅子上。
忽然,秉昆妈微微张开嘴,长出了一口气。那是不曾有过的现象,郑娟吃了一大惊。
她犹豫片刻,定下心后,继续用双手的指尖捏秉昆妈的左右耳轮。
忽然,秉昆妈睁开了眼睛,奇怪地瞪着郑娟的脸。
郑娟骇然,放开双手。
秉昆妈问:“你是谁?”
郑娟说:“我是秉昆雇来服侍你的。”
秉昆妈又问:“我怎么了?”
郑娟说:“你病了,整天昏迷不醒的。”
“好久了?”
“一年又三四个月了。”
“秉昆每月给你多少钱?”
郑娟只得说谎:“十几元吧。”
秉昆妈追问:“究竟十几元呀?”
郑娟也不清楚她的服务值每月多少钱,何况秉昆没给过她钱,想了想,保守地回答:“十二元。”
“管吃管住?”
“是的。”
不料,秉昆妈一翻身坐起来!
郑娟也一下子站起来,倒退一步,心中撞鹿,扑通扑通乱跳。
秉昆妈把腿一盘,大声说:“太多了,你要的太多了。不管吃住还可以,又管吃又管住,那你要的就太多了。”
郑娟低下头嗫嚅道:“不是……不是我非要那么多,你儿子给的。”
秉昆妈话题一转,心安理得地说:“既然是我小儿子雇的你,我渴T,那给我倒杯水来。”
郑娟立即转身照做,兑得不凉不热,加了糖,还拿了柄小勺,走回到炕沿前,正预备用小勺喂秉昆妈喝水,秉昆妈生气地说:“我不用你喂,我又不是小娃娃!”
她接过杯,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了。
郑娟看得呆若木鸡。
秉昆妈把杯往炕沿一放,仍不高兴,皱眉问:“你放糖了?”
郑娟都不敢说话了,点头而已。
秉昆妈瞪着她教训道:“我又没叫你放糖,你放糖干什么?以后你要记住,拿了别人家钱,替别人家做事,凡事想怎么做之前得问清楚,不可以自作主张就做了。”
郑娟诺诺连声,更不敢说什么了。她拿起杯子转身正欲离开,背后秉昆妈又说:“我也饿了
郑娟便麻利地把小炕桌放到炕上,匆忙去弄吃的。
秉昆妈又在催促:“快点儿啊,我饿得心慌劲儿的!”
秉昆妈就着咸菜丝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半个两掺面馒头后又躺下了。她那是顺势一躺,一年又三四个月里一直头朝外脚朝里躺的,这一次改成头朝里脚朝外了。
她临躺下之前说:“你接着揉吧。”
秉昆兴冲冲回到家里,一进门便觉得气氛有异——光明等三个孩子乖乖坐在里屋炕上,仿佛都在担心什么,却未见郑娟在家。
秉昆放下饺子,问光明:“你姐呢?”
光明说:“回我家那边去了。”
秉昆又问:“干什么去了?”
光明说:“我姐说得先回去收拾收拾,好久没住人了,怕我们突然回去,哪儿哪儿都是灰。”
秉昆不安了,急切地问:“你们为什么突然回去呢?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
光明说:“我也不知道,我只听到我姐临走前小声哭来着。”
光明一说到哭字,珥明和楠楠都齐声哭了。这个哭着说:“不让阿姨走,不让阿姨走嘛!”那个哭着喊:“妈妈回来,妈妈回来。”
秉昆被闹得心烦意乱,顾不上说一句哄两个孩子的话,冲出家门,跨上自行车直奔郑家而去。他推门进去,见郑娟像农妇似的头上包一条毛巾正打扫着,弄得浑身满脸都是灰,像流浪的猫狗。
郑娟一见他,眼圈立刻红了。
秉昆问:“什么人欺负你了?”
郑娟投入他怀中哭了。
秉昆急了,大声道:“说话呀!”
郑娟止住哭,心有余悸地说:“你妈活了。”
秉昆一想自己妈明明也没死呀,扳住郑娟双肩,看着她的脸问:“宝贝儿,
第二部 第一章[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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