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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3页]

  再拿什么文艺作品开刀搞大批判,动辄无限上纲整人,肯定对党和国家都大为不利。无非就是公开批评某些作品,禁演某些作品罢了。他俩这种过来人没必要怕什么。

  经由此次接触,二人关系更加亲近。蔡晓光有点儿黏上周蓉,星期六的晚上经常去大学里找她,陪她回家。有时进屋坐会儿,有时门也不进。

  周蓉似乎也挺需要蔡晓光。一个事业上受挫了,一个感情上需要慰藉,都有那么点儿惺惺相惜。如果《北方的地火》进京演出顺利并且大获成功,蔡晓光载誉而归,随之骄傲起来的话,他俩的关系会怎样,反而会另当别论了。

  周家儿女和孙儿女们齐聚,人气鼎盛,亲情融融,老屋也显得空间小了。

  哥哥、姐姐、嫂子,再加上蔡晓光这位既是周家老友又是话剧导演的客人,秉昆又像当年被哥哥姐姐经常笑称“一根筋”“开智晚”的小弟一样,自觉地边缘化了。

  他和了堆泥,手握抹子,独自在外边抹老屋的外墙。

  郝冬梅与阴阴、楠楠占据了家中的饭桌,她辅导明阴和楠楠的功课。明阴比楠楠稍大,常常以姐姐自居,很享受楠楠叫她姐时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一对少男少女学习都不错,楠楠更用功一些,明珥更聪明一些。冬梅和秉义夫妻没有孩子,对阴明、楠楠和周聪都很喜欢。

  周聪一会儿跑进屋里,一会儿跑出屋外,安静不下来。他跑出去了就越帮越添乱地充当爸爸秉昆的小工,跑进来则是为了向爷爷汇报工程进度。汇报一次,周志刚就从兜里掏一次钱包,给他亲孙子几角零钱。已经是一九八六年,退休老建筑工人周志刚的钱包仍是牛皮纸折的。

  秉义在另一个角落与父亲下象棋,那是他每次回来就尽孝的内容之一。大隐隐于市,民间潜伏着不少象棋高手,周志刚从他们那儿学了不少出奇制胜的怪着,秉义早已不是老父亲的对手。周志刚眉开眼笑、快乐无比,他对担任省文化厅副巡视员的大儿子毫不留情,杀得他落花流水,直囁牙花子。秉义自从在兵团当上知青干部以后,没怎么摸过棋子。倒是秉昆的水平反而比他高一些,这一点周志刚心知肚明。两个儿子同时回来,周志刚还是更喜欢和大儿子杀几盘。赢小儿子他觉得意思不大,将毕业于名校、如今又担任领导职务的大儿子杀得一败涂地,他才感觉过瘾。再说,秉昆下棋不怎么专心,大儿子则不同,每一盘都败得认认真真,心服口服,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证明自己孝心的不折不扣。

  郑娟陪着婆婆说话,也可以反过来讲,是秉昆妈在陪小儿媳妇说话。

  婆媳俩盘腿坐在炕上,面对面东拉西扯。不管婆婆说什么话题,郑娟都能随机应变地顺着她说上一阵子。

  郑娟生了周聪以后,一发不可收地胖了,腰身没了,腿也粗了,脸也圆了。除了一如既往的皮肤白皙,眉目间仍保留着几许妩媚,与没生周聪时判若两人。

  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几次对秉昆说:“你给我想个减肥的法子吧,特有效的那一种才行。要不喝凉水都长膘,咋办呢?愁死我了!”

  秉昆还是爱得没商量,他说:“减什么肥?不减,顺其自然最好。你是为我们周家胖的,胖是你的光荣。”

  周志刚对小儿媳妇比对小儿子还亲,也极其敬重地接受了她的发胖。说到底,人家郑娟如果不配合,自己也不会再有一个可心的孙子。在他看来,郑娟是他们周家的功臣。

  秉昆妈完全认不出来郑娟来了,否则她不敢贸然登门。秉昆妈对一个白白胖胖、和和气气的小儿媳妇相当认可,她曾对春燕妈说:“还是要比一个干瘦干瘦的儿媳妇看着舒服,是吧?”春燕妈只能说:“那是,那是。”

  周蓉第一次见到弟妹后挺困惑,曾对嫂子冬梅说:“我以为把我弟秉昆迷得不管不顾、破釜沉舟的小寡妇,肯定有点儿像观音呢,却原来像弥勒佛变的,真不知秉昆当初怎么了!”

  冬梅宽慰道:“估计以后还能瘦回去,瘦回去就好看多了。”

  秉义从旁抢白了周蓉一句:“你当初还不是那样?”

  周蓉无话可说了。

  过后,秉义对冬梅说:“我妹我弟的婚姻都是这样,父母想不到,我也绝对想不到。”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冬梅敏感地问:“你是不是还想说,咱俩的婚姻也是你和你父母没想到的啊,因为咱俩没儿没女啊!”

  秉义一听她误会大了,诚惶诚恐地解释了半天。自从冬梅父亲平反,他俩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以前,秉义像树,冬梅像藤,现在似乎反过来了。冬梅自己从没觉得,秉义却感觉很明显,但从没对冬梅流露过。一个家在光字片的建筑工人的儿子成了高干女婿,那角色需要好好适应,周秉义仍在摸索。冬梅父亲不在了,母亲还健康着呢,同样是早早入党的老革命,做岳母挺拿劲儿。秉义在外面很潇洒,在岳母面前却一直感到拘束。

  秉义、周蓉、冬梅三人都与郑娟没有多少话说,不是歧视她,是难以发自内心地喜欢。毕竟文化程度差距太大,想聊到一块儿去不容易。他们也都承认,郑娟是周家的大功臣。倒是晓光对郑娟敬重有加,每次在周家见到她,一向主动找话聊上几句。这更多是出于机智,他看出来T——只要博得郑娟的好感,就等于同时获得了周蓉父母的好感,他和周蓉的关系就多了几分把握。

  秉昆妈认不出发胖以后的郑娟是以前那个“狐狸精”,这让郑娟不再发怵回周家了。每次回来,秉昆妈都热烈欢迎。如果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郑娟居然还怪想老太太的,正如老太太也怪想她的。

  平日里,秉昆妈很寂寞。周家和街坊邻居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同辈人对周志刚老两口还都客气,晚辈还都礼貌,但也就是客气、礼貌而已,往日那种发自内心的敬意几乎荡然无存。

  实际上,大多数人的敬意一般只给予本阶层的人,前提是那人与自己差距不大。一旦差距太大,人们的心理就不平衡了。心理不平衡,敬意也就所剩无几了。

  周家的大儿子居然成了什么副巡视员!他怎么就能当官了呢?还不是由于当初赌注下准了,“捡漏”捡着了一个高干女儿,成了乘龙快婿吗?

  周家那个“花瓶”女儿怎么就能成了副教授呢?老话不是说,凡人有貌便无才、有才便无貌吗?她到底凭什么上的北大呢!要不然能不留北京而回到本市来吗?怎么一直没见她丈夫呢?最近跟她一块儿回来的那个导演也不是她丈夫啊,这关系就很暧昧哩!周蓉从小就古灵精怪,“上山下乡”那会儿不知去哪儿了,一次也没探过家,谁知道她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呢?总之一定不简单,她是个复杂的女人无疑了!

  还有周家的小儿子秉昆,从小就是有名的一根筋、缺心眼儿的孩子,如今竟也不再是工人,混成编辑了,他可就怎么混成的呢?郑娟是何人身后的小寡妇这一点,街坊邻居也几乎人人尽知,暗中的传言就不太中听了,好在秉昆两口子不知道。如果秉昆知道了,他那种“曲艺也有为民代言的责任”的文艺观必将遭到重创。

  对周志刚的负面议论也不少。光字片哪家哪户没有一两个工人呢?有的人家挣钱的都是工人,建筑工人也不少。周志刚只不过是从“大三线”退休的工人,那就比其他行业的工人光荣啦?在“大三线”的二十几年里,国家每月还多给他发补贴呢!他动不动就讲“大三线”的艰苦,补贴这茬儿怎么从没听他提过呢?

  好在都是背后议论,甚至干脆就是腹诽,周志刚也不知道。

  龚维则却知道。作为派出所所长,他想知道哪方面的社情民意当然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他还了解到,人们对他也有意见——你龚维则龚所长每次见了周志刚都那么恭恭敬敬,有必要吗?出现在光字片的时候几乎就一定会去周家,更没必要了吧?上级给你特殊交代,让你务必特别关心老周家了吗?你是另有企图吧?

  群众的议论龚维则不能不重视,他再出现在光字片时,就绕着周家走了。

  春燕妈也曾对春燕说:“燕啊,往后再别总上你干妈家去了,今非昔比,人家和咱家的人都不一样了。以后人家的人会越来越往高处走的,咱家呢,除了你算有点儿出息,你姐姐姐夫们,哪一个的人生都明摆着没什么奔头,就是过一天算一天稀里糊涂地往前混吧。不一样了,那就不可以再像从前那么近乎了,免得讨人嫌咱们自己还不知道。”

  所幸当年不是什么自媒体时代,也没有什么微信圈,否则,周家的下一代出现在光字片时肯定会如芒在背——他们今天的欢聚气氛也肯定会大受影响。

  在对周家的种种议论中,有一种声音还算客观:“人家的儿女可都赶上好时代了!在都认为读书没用的年头里,咱们的儿女怎么就没长那前后眼呢!”

  一九八六年五月二十五日这一天,在周家的热炕上,聊得最热闹的是郑娟和婆婆。实际上除了她俩,别人都比较安静地享受着亲情融融的愉快时光。

  秉昆妈照例忘不了诅咒一番“狐狸精”郑娟,她自我评功摆好地说:“当年我家秉昆被她迷住了呀!但她想迷住我这个当妈的那可是妄想!我是什么人?从小在农村长大,狐狸精迷人的事我见的比听的还多,一眼就看出她裤腿里掖着条大狐狸尾巴了,一次次操起擀面杖往外打。有时候,我睡前把擀面杖放在身边,怕她趁机害我。春燕妈替我那擀面杖施过咒,是降她的法宝。多亏我当年敢作敢为吧?不然你就当不成我的小儿媳妇了!”

  郑娟就感恩戴德地说:“谢谢妈!妈当年的做法太正确了!妈当年真是特英明,不但挽救了秉昆,也为我们小家四口现如今的幸福生活铺平了路子!”

  秉昆妈问:“媳妇,那狐狸精没去祸害过你吧?”

  郑娟说:“妈,放心,现在秉昆省过人味儿了,她来了秉昆也会打跑她!”

  秉昆妈心有余悸,嘱咐她:“你走时把擀面杖捎走,那东西避邪,以防万一。”

  一个没多少文化的家庭妇女,与一个忽而清醒忽而迷糊的老人同仇敌忤,越聊越亲密,仿佛同一战壕生死与共的战友。ιΙйGyuτΧT.Йet

  周志刚小声对大儿子说:“你就不能替我训你妈几句?”

  秉义却说:“爸,你装没听到哩。我弟妹都那么包容,你也要尽量包容才是。”

  周聪又跑进屋,嚷嚷着向爷爷汇报:“爷爷,有孩子偷咱家黄土,我爸不管!”

  秉义笑道:“聪聪,蔡叔叔还会供给爷爷家的,今天这一堆少了点儿没什么关系。”

  不料炕上的秉昆妈却对郑娟说:“那小崽子不是我孙子,是狐狸精的儿子,你看他跑进跑出的尽搬弄是非!你和秉昆可不能太好心眼儿,把狐狸精的儿子当成你们的亲生儿子来宠爱着,将来必有你们吃不完的苦头!”

  也许因为楠楠小时候在秉昆妈头脑中留下过较深印象,她反而认为楠楠才是自己的亲孙子,周聪却来历不明,看着聪聪一直觉得不那么顺眼。

  秉昆妈的话让周志刚火冒三丈。不知哪一个是亲孙子还就罢了,老年痴呆症嘛,可以不计较,但是咒自己的宝贝亲孙子,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他将手中棋子啪地往棋盘上一拍,猛起身冲老伴怒喝道:“你再胡咧咧,我找针线把你那张破嘴缝上!”

  秉昆妈却对郑娟说:“不好不好,那狐狸精又来了,附在秉昆他爸身上了,娟儿你快替妈取擀面杖,我要让它知道我的厉害!”

  极善于顺着婆婆聊天的郑娟,此时不知如何是好,愣愣地望着公公。

  周志刚顿足叹道:“好端端的日子,被她一张破嘴搅得人心里不痛快,连我生日也不让我过顺心了!”说罢,他抱起宝贝孙子往外便走。

  秉义对郑娟说:“没你一点儿错,你已经表现得无可指责了。”

  他将目光望向自己的妻子和楠楠、刃阴又说:“不要紧,你们继续,不过是一段小插曲。”

  秉昆妈却对郑娟说:“那狐狸精到底还是有些怕我的,这不我一发威,它就知道大事不好,赶快抱上它那小狐狸崽子溜了!……哎,媳妇,你姓什么叫什么来着?妈又给忘了……”

  郑娟乱了方寸,如实回答:“妈,我叫郑娟啊!”

  秉昆妈将脸一板,厉声喝道:“你叫郑娟?我记得那狐狸精才叫郑娟!……”

  冬梅见状,急中生智,赶紧悄悄命令楠楠和珥明,“快,大声背《千字文》。一、二,背!”

  于是两位少年齐声背起《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戻,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郑娟文化程度不高,但人家也是反应极快的女子,朝冬梅那边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她的用意。

  郑娟俯过身去,凑着婆婆耳朵说:“妈,你大孙子和外孙女背得多好啊!咱娘儿俩先别聊了,听会儿呗。”

  秉昆妈说:“好,听会儿。我从小在农村听上私塾的男娃背过《千字文》,还记住了几句呢!”便也前仰后合地跟着背上一句半句。

  秉义向郑娟竖了一下大拇指,走到冬梅身边拍拍她的肩,耳语道:

  “谢了

  秉义认为必须有人劝劝父亲,而这是他最应该做也最善于做的事,他

  便也立刻走出去了。

  厨房里,周蓉与蔡晓光紧密配合,忙而不乱。

  一九八六年,A市的副食品供给比往年更加丰富。市场买卖活跃,可用“繁荣”二字形容一一蛋禽鱼肉,应有尽有。政府为过去的“黑市”正了名,辟出了经营场地,竖起了牌楼,上面写着“集贸大市场”的字样。几乎每个区都有那样的地方,市民称之为自由市场。

  A市先后迎来几批外宾,不但有从前“老大哥”国家的客人,也有从欧美远程飞来的资本主义世界的客人。A市负责外事接待工作的同志被事先提醒——他们大多戴着有色眼镜,心理复杂,不无可疑目的,前来刺探改革开放虚实,考察中苏关系发展的新动向。

  他们下榻饭店不久,不约而同要求到本市的自由市场看一看。这个封闭了好多年的东方国度,忽然开放了自由市场,出于对“自由”二词本能的偏爱,他们很想一窥究竟。

  外事部门一听就乐了,误会大了,就耐心地向他们解释。一些外宾还是坚持要到自由市场看看,他们当然大失所望,纷纷质疑——

  “真是这里吗?”

  “自由在哪里交易?”

  一位随行女翻译自掏腰包,买了十来支糖葫芦恭恭敬敬递给每位外宾一支。她解释说:“从前,本市未经审批而买卖这种好吃的东西是违法的,审批过程漫长,如今完全自由。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自由已被充分证明。”

  “就这么一点点?”

  “目前就这么一点点,以后将逐渐多起来。中国有句古话’欲速则不达’,许多人都懂得这个道理,朋友们也不必着急。”

  陪同的外事处长是个拘谨的男人,觉得那批老外居心叵测,似乎都成心想从他口中套出什么错误的话来。他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答非所问,周围人都替他着急。这种情况下,女翻译不仅翻译,索性直接替他回答起来。

  她的表情庄重而又诙谐,给老外们留下了良好印象。

  她没被认为是“爱出风头”而受到批评,相反,她受到外事部门一位领导的表扬。

  她是周蓉。

  外事部门接待任务增加,翻译顾此失彼,向省属重点大学求援。周蓉的俄语、英语口译水平都还可以,气质也好,把她派了过去。

  外事部门希望能将她调过来,答应给她更好的住房和工作条件。周蓉却觉得外事翻译工作单调,纪律也严,不如从事教学活动自由,婉言谢绝了。

  蔡晓光因《北方的地火》的演岀受挫以后,周蓉和他在一起时,总把自己遇到的有趣事讲给他,帮他消愁解闷。

  在周家的厨房里,晓光听了她拒绝工作调动的事情,很替她惋惜。

  周蓉问:“有什么可惋惜的?我更喜欢校园的环境。”

  晓光说:“如果调到外事部门,那你就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将来移民国外,摇身一变成为爱国华侨,那多威风啊!”

  周蓉反问:“我为什么要摇身一变呢?我不认为移民国外有什么好。”晓光说:“我不是那种意思……”

  周蓉又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晓光说:“现在一些到中国来的老外确实别有用心,我指的是一些老头,明明在国外过得并不怎么样,却装出一副生活无忧的上等人样子。他们要么死了老婆,要么娶不到称心如意的老婆,如今也跑来晃悠,想娶一个年轻漂亮、温顺听话还能做一手好菜的中国老婆。咱们伟大祖国的一些女子,也整天挖空心思寻摸嫁到资本主义国家的机会,只要能嫁给老外,几乎不讲条件……”

  “我是那么贱的中国女性吗?”周蓉生气了。

  晓光一愣,周蓉说了句他听不懂的外语。

  晓光抗议道:“不带这样的,我不会外语。咱们两个中国人讨论问题,请亲爱的教授同志说中国话。”

  周蓉嘲笑道:“看来大导演的俄语水平低得可怜,从中学到技校,你当年可是学过六年俄语的,就饭吃了?我刚才说的明明是俄一让那类洋鬼子见他们的鬼去。”

  晓光张张曜,半晌没说出话来。

  就在那时,他俩听到里屋为珥和楠楠朗声背起了《千字文》。

  晓光总算逮着个机会摆脱难堪了,搭讪道:“他俩背的什么?”

  周蓉说:“《千字文》啊!”

  “现在的中学生学《千字文》了?”

  “那倒没有,我嫂子为他俩一人抄了一份,不但要求他俩背,星期日还为他俩讲解。”

  “嫂子变成文化复古主义者了?”

  “怎么可能呢!她和我哥和咱俩一样,是典型的文化现代主义者。但我们都意识到,这对我们这些与文化关系密切的人并不好。

  “何以不好?请赐教。”

  “你想啊,咱们当年读的是什么书?外国小说诗歌、人物传记对不对?没处找中国传统文化的书,太偏食了当然不好。如同当年的胡适,也曾偏激地否定过传统文化,后来还是回归了。我敬重胡适的道德文章绝不亚于鲁迅,就性情而言,我还更敬重胡适几分。我嫂子冬梅在大学时学的是教育学,这个专业在她那所大学是新专业,’文革’结束前根本不可能有。她因为学了那样的专业,才有心地寻找《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等早期中国蒙学文本。读完觉得好,这才为珥明和楠楠各抄了一份,希望他们在成长过程中吸收的文化营养更全面更丰富一些。”

  “老实说,什么《三字经》《千字文》之类,我只听别人提到过,自己从没读过。至于《弟子规》,我连听说也没听说过。”

  “你用不着惭愧,我还不是和你一样?在嫂子的影响之下,我才找来读了,确实堪称伟大的蒙学教材。”

  “伟大?”

  “《三字经》是早前的识字教材,开篇十二个字却道出了人性真谛——'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什么是教知识又育人的教育理念,这正是啊!你可以不承认那是什么人性真谛,认为人之初、性本恶的观点,甚至干脆认为人之初、肉一团,懵懵懂懂,但不得不承认,《三字经》在通过蒙学育人上可谓用心良苦,想让我们的孩子将来都成为好人。作为蒙学教材,从前小学一、二年级孩子学到的字远多于今天的孩子,做人道理涉及得多,真正做到了立德树人。三才、三光、四时、四方、五行、五常、六谷、六畜、六艺、七情、八音等,全在其中了。《三字经》后半篇将中华民族的历史也大致概述了一遍,考考你,知道什么是六谷吗?……&"

  晓光答不上来。

  “六艺呢?”

  他答上了几“艺”,不全。

  “八音呢?”

  他更语塞了。

  周蓉兴犹未尽,接着讲了起来:“《千字文》是从前四、五年级小学生

第六章[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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