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三章  人世间 首页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

第十三章[2/3页]

  他说:“放肆!当今天还是’文革’那阵子

  啊?刚才谁骂书记了?给我站起来!”靈魊尛説

  姜还是老的辣,字字铿锵,声色俱厉,台下于是一片肃静。

  就在此时,保卫处长常宇怀进了礼堂,直奔台上而来,在他身后跟着数名保卫处的人,站到了礼堂各个门旁边。

  常宇怀对周秉义他们耳语几句,他们都站了起来。

  政治部主任大声宣布:“报告会暂时结束,请大家坐在原地先不要离开!”

  常宇怀却领着周秉义他们从主席台边门匆匆离开。

  有人叫起来:“礼堂不安全了,大家快走!”

  于是许多人拥向各个门,门却都被从外边锁上了。

  保卫处的一个小伙子高喊:“大家不要慌!礼堂很安全!厂里发生了意外事件,危险在外边!”

  然而,已经有人冲上主席台,拖下椅子,抡将起来砸窗子。也有些人拥向主席台的边门,那边门显然也被保卫处的人从外顶着,一方由里往外推,一方由外往里顶,边门就一会儿开道缝,眨眼又合上了。咒骂声中,乱作一团。

  军工厂地处近郊,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坦克试驾场。每辆坦克组装完毕,都要在那场地上绕几圈,即算是完成了最后一关的检验,也是一种出厂仪式。那种坦克太老旧,在未来战争中已无用武之地,有关方面果断做出了停产决定。

  场地上半年多没见过坦克的影子了,风将草籽吹到场地上,雪下东一处西一处戳出野草的枯枝和蒿丛带刺的干枝条。

  不用常宇怀指,周秉义已看到了。场地中央端坐着一个男人,头戴羊剪绒的皮面坦克帽,身穿黄色的轧条棉工作服。他的工作服前襟捆绑着一筒筒炸药。

  赶过来的路上,周秉义从常宇怀口中了解到,那人叫杜德海,抗美援朝战场上的狙击手,获得过多种奖章,对枪械改造很有研究。他是一位军工厂工人出身的枪械专家,五十四岁了。参加世界军事射击比赛的国家队运动员使用的枪支,就出自他的手。他前年查出了胃癌,做了手术,胃切除了大半。去年又发现转移到肝上,肝也不得不切除了一部分,今年发现又转移到肺上了……

  杜德海高喊:“别人都站住,只许周书记过来!”

  老厂长恼怒地训斥常宇怀:“你们保卫处吃干饭的啊?怎么就让他搞到了炸药?”

  一位副厂长替常宇怀辩解道:“是咱们厂领导特批他可以自由进出仓库领取东西的,也不能全怪他们保卫处失职。”

  确实,由于杜德海专家型工人的研究需要,他在厂里享受着某些特权。

  这时,许多人从礼堂跑来了,也有些人闻讯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常宇怀指挥保卫处的人阻止人们向场地中央接近。

  杜德海又在喊:“除了周书记谁也不许过来!别人敢往我这儿走,我立刻就引爆炸药!”

  老厂长也喊:“德海,我过去行不行?”

  “不行,你又不是书记!”杜德海态度强硬。

  政治部主任也喊:“我呢?”

  “闭上你那鸟嘴,我最讨厌你们政治部的人了!”

  听了杜德海这话,政治部主任束手无策地耸肩。两位副厂长明知自己在杜德海心目中没有老厂长和政治部主任面子大,只有干着急。

  围在场地边上的工人们也都一片肃静。

  秉义对政治部主任说:“快把他家人找来。”

  常宇怀替政治部主任回答:“厂里就他自己,他家属全在山东老家。”

  杜德海再次喊:“周书记,我有些心里话要对你说!你再不过来,我可就懒得说了,那我就只说几句遗言啦!”

  “杜德海,我要听你的心里话!”

  常宇怀一把没拽住,周秉义已迈开大步向杜德海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周秉义身上,围在场地边上的工人们更安静了。

  周秉义很快走到了杜德海跟前,杜德海站了起来。他这才发现杜德海坐的是一摞砖,而站起后的杜德海比坐着的杜德海没高出多少。

  周秉义抱歉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杜德海打量着他说:“等会儿倒没什么,就是太冷了。”

  周秉义故作轻松地说:“是啊,今年气候太反常,往年这时候该转暖了。”

  杜德海说:“多谢你过来了,咱们长话短说。”

  周秉义说:“好,杜师傅你还可以坐下。”

  “我正是这么想的,咱俩站一块儿,显得我更矮了。”杜德海坐下了。

  周秉义问广我这个书记也可以坐下吗?”

  杜德海笑道:“随你便啦。”

  周秉义盘腿坐在杜德海对面后问:“小个子狙击手是不是更占优势?”

  杜德海说:“那是,目标小难发现嘛!好汉不提当年勇,咱们聊正题——这个厂会卖给港商、韩国人或日本人吗?”

  周秉义说:“都那么传,有可能吧。结果怎样,我也难估计。”

  杜德海表现得很理智,周秉义也渐渐镇定下来。

  杜德海说:“作为一名有三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我要对你说的心里话就是,转产我没意见,合资我也没意见,但我强烈反对卖厂。厂里像我这样的反对派很多,我是最坚决的人之一。”

  周秉义说:“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和你们的意见是一致的,一定如实向上级反映。”

  杜德海说:“我相信你。现在我要对你说第二句心里话。对粉碎’四人帮’我坚决拥护,对改革开放我也坚决拥护。我对党没什么不满,对厂领导也没什么不满,我是爱党爱国爱厂的。为了治我的病,厂里已花了不少钱。北京的医院去过,上海的医院也去过,请专家为我会诊好几次,为厂头儿们治病也不过就这样,一万几千元已经打水漂了!现在厂里的党员工人、班组长、车间主任和厂领导们已经带头只领半个月工资T,我还有脸再花厂里一分钱吗?明明是绝症,那不是浪费钱吗?”

  周秉义打断他的话说道:“你这话我强烈反对,绝不能认为那一万几千元是……”

  杜德海也打断他的话说道:“周书记,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早就有一死了之的念头了。今天决心已定,雷打不变了。我讨厌上吊、喝农药、卧轨、从高处往下跳那些死法,死得不像样。我是参过军打过仗的人,我选择了这种死法。我对党的最后要求是,可以不为我开追悼会,我的死也不配开追悼会,但请不要在我死后将我定为自绝于党和人民的反面典型,因为那太冤枉我了,对我的家人也很不利。我的话都说完了,周书记,你可以离开了……”

  周秉义说:“我不离开,如果你非死不可,我陪你死。”

  杜德海一手攥着一尺多长的一截导火索,一手握着打火机说:“那你

  的死太没意义了。”

  周秉义说:“你逼的嘛!”

  杜德海怒道:“我怎么逼你了?走!快走!”

  周秉义说:“绝不,要死一块儿死。”

  杜德海暴怒:“你以为我吓唬你吗?”

  他据着打火机,点燃了导火索。

  周秉义的身子本能地往后一仰,随即又坐正了。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杜德海在叫骂:“你他妈的快跑!!”

  周秉义清楚地听着导火索发出的嗤嗤声,面白如纸,气息懐然地说:“内行应该知道怎么弄灭它……”

  他开始在心中默默数一、二、三,他决定数到“十”的时候就地躺倒,滚向一旁。知青时,他多次充当过爆破手。经验告诉他,那截导火索起码能燃至十五秒。

  周秉义又听到了杜德海的骂声:“你他妈的就装模作样吧!别怪我,是你自找的……”

  导火索在嗤嗤响,燃速分明加快了。

  五、六、七

  周秉义刚数到八,被人突然扑倒——扑倒他的人当然只能是杜德海。他在杜德海身下仍默数说:“九、十……”

  猛烈的爆炸声响过几秒钟后,杜德海骑在他身上,挥拳狠揍他。

  杜德海用的是军用导火索,比他知青时用过的快多了。

  周秉义仍然闭着眼,他听到杜德海叫骂不止:“王八蛋书记!你以为很好玩吗?没见过这么玩命的书记!叫你坏我的事!叫你坏我的事!”

  周秉义听到了许多人奔跑过来,有人把杜德海从他身上拖走,有人

  把他扶了起来

  领导班子成员立即开会研究怎么处置杜德海,保卫处长常宇怀列席。

  政治部主任坚决主张由保卫处的人把杜德海押送到公安局去依法严判。

  常宇怀替老厂长点烟、续茶,缓缓地说:“也得听听老厂长的态度哩。”周秉义明知老厂长对杜德海一向倍加关爱。

  政治部主任愤愤地说:“我看你是想包庇你的老哥们儿,这种事,谁包庇我也不同意!”

  常宇怀嘟哝道广我在这儿算老几?包庇得了吗?”

  老厂长按灭烟,不动声色地说:“谁也别跟谁叨叨,这件事上周书记最有发言权,先听听周书记的意见。”

  周秉义便也吸着了老厂长的一支烟,别人都看着,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吸了半支烟后,周秉义谁也不看,注视着烟头说:“杜德海同志是一名好工人、好党员。全厂工人如果都像他,咱们这些领导反而好当了。”

  除了老厂长和常宇怀,政治部主任及两位副厂长皆一脸不解。

  周秉义就慢言慢语地将杜德海的表白转述了一遍。

  “杜德海同志的话,体现了咱们军工厂一名优秀老工人的两个’坚决',两个’没什么’和'三热爱',这是我们讨论的大前提。当然是不好的事情,也可以说是一桩影响很坏的事件,但我们不能曲解了他的本意,我认为他情有可原。我的意见是,第一绝不能把他押送公安局;第二请他入住厂招待所,招待所暖和些,他久病体弱,气血两亏,是像孩子和老人一样经不起冻的人;第三请宇怀同志再找几位他的老哥们儿,每人几天陪他住,劝他放弃不好的念头……”

  又一阵沉默后,老厂长说:“就照书记的指示办吧,散会。

  周秉义的专车开到岳母家那个院子门口时,见弟弟周秉昆站在门口,袖着手,跺着脚。

  周秉义下车后,让车开回厂去了。按级别他有专车,他与老厂长的专车都是辆半新的“上海”。当年,大多数省市领导的专车也只不过是“上海”。

  秉义奇怪地问弟弟,为什么不到家里去,要站在这里挨冻。

  传达室师傅赶紧撇清说:“是啊。上次见过后我已经记住他了,我让他进去,他要在这儿等你。”

  秉昆说,自己没任何事,下午在“和顺楼”听到吃饭的人议论纷纷,放心不下,他就来看一眼哥哥受伤了没有。

  虽然是没有手机的年代,但口口相传的速度也很快。

  秉义苦笑道:“这下我可暴得大名了。”

  他将上午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要拽着弟弟到家里坐一会儿,仿佛那楼里真是自己的家似的。

  “你没受伤就好,我放心了。我忙着呢,吃晚饭的客人该到了,我不能离开太久。”秉昆挣脱手转身就跑。

  秉义正在洗澡,水帘布咖地被拉开了,冬梅出现在眼前。

  他慌忙说:“你这是干什么?”

  冬梅从他手中夺去喷头,把他前身的肥皂沫冲尽,上下细看一遍,命令道:“转过身去!”

  秉义明白她为什么了,皱眉道:“你别信那些道听途说,我毫发未伤!”

  “左眼眶都肿了还说毫发未伤?叫你转过身去你就乖乖给我转过身去!”

  她接着认真察看了一番他的后身,将喷头往他手里一塞,怫然而去。秉义又接着洗,他听到冬梅在楼下对她母亲嚷:“今天他冒了多大的危险!同事都说我差点儿成了寡妇!尽管是开玩笑的话,那也够我心惊肉跳一阵的。秉义他就不是个官迷,不当那个正厅级书记我们的日子也过得挺好,从没觉得少了点儿什么。都是你这个当岳母的不安生,非把

  女婿往火坑里推!……”

  “郝冬梅同志,我提醒你,在家里跟你妈说话你也要注意!你不是在一般人家里,你妈也不是一般的妈!你别忘了这家里还有小菊这么一个老区农民的代表,还有珥阴这么一个下一代。明明是新中国的一个军工大厂,是做出过重要贡献的厂,怎么在你看来就成了火坑?不过是转型期遇到了难迈的坎,它就成火坑了吗?他冒了多大的危险?他不是没缺胳膊没掉腿圏囹着回家了吗?对方又不是凶恶的敌人,只不过是一时想不开的老工人。如果他那都成了冒险了,我们这些人当年闯龙潭入虎穴的事又该怎么说?一些革命小说电影你是白看了。那可并不都是瞎编的!”从声调听得岀来,她老人家也大动肝火。

  秉义赶紧擦了擦身,穿上浴衣跟上拖鞋奔下楼。浴衣拖鞋这两样东西,是他住过来后才享受到了的奢侈之物。

  客厅里,冬梅已在冲突中败下阵,被母亲一阵火力压制住了,闷声闷气地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母亲占据了制高点,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绝非冬梅那种个人小道理的有限弹药所能对抗。

  小菊和阴为隐在客厅门左右,都在屏息敛气地偷听。

  秉义刚进入客厅,岳母便朝他招手道:“冬梅说你挂彩了,让我看看。”

  “算不上挂彩,小事一桩。”秉义弯下腰,让她看自己的左眼眶。

  老太太看后说:“同意你自己的结论,算不上挂彩。挂彩是指有伤口流血了,你这又没伤口又没流血的。”

  冬梅嘟哝:“我没用挂彩这个词。”

  老太太顶了一句:“你没说的一个词,我说是你说的了,那又怎么样啊?这是在法庭上吗?你跟你妈矫情一个词到底说没说有必要吗?”

  秉义赶紧打圆场:“没必要没必要,妈,你别跟冬梅一般见识,她不是没你那么高的境界嘛!她替我担惊受怕,这你也应该理解她。”

  老太太问:“她说你根本不想当官,是这样吗?”

  冬梅忍不住声明道:“我说他不是官迷,和他想不想当官意思完全不同。”

  老太太对她的话根本不理睬,连目光都未瞥过去一下,注视着秉义期待他的回答。

  秉义说:“是啊是啊……其实也不完全是那样……以前是那样,自从到了那个厂,现在我很愿意当好那么一个历史光荣的军工厂的党委书记……”

  老太太说:“这话我爱听!否则你能对得起党多年的培养吗?专车是白坐的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话说的是兵。'水不激不跃,人不激不奋',这话是小说里写的,党对干部往往就如此,不激都疲沓了。别以为只有你们读书,解放后我也是看过几本的,并没有看过就忘!周秉义同志,我要以一名老干部的身份跟你说,优哉游哉地当清闲干部确实也可以,解放后我就是那么一路当过来的。我身体不好,不得不那样,而且我也有资格那样。可你没我那种资格。你年轻,文化水平高。如果你也拈轻怕重,那是占党的便宜!给你那个书记当是党在激励你,你应该一奋再奋!”

  冬梅不爱听地将身子转向另一侧。

  秉义说:“对,对,妈说得完全正确,我绝不会辜负党对我这种激励。”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冬梅抓起电话一听,是传达室打来的,通告周蓉来了。冬梅马上叮嘱传达室,赶快请她进来。

  周秉义心中不安,唯恐周蓉到后,也与岳母句句抬杠,刚平息下去的战火死灰复燃。

  冬梅起身准备去迎,门铃响了。

  秉义多虑了,周蓉的光临没让老太太多了一个论敌,反而让气氛顿时轻松和谐起来,门外的明珥和小菊也敢迈入客厅了。

  周蓉是周家第一个也是第一次来到郝家的亲戚。此前,她连和女儿见面也是通过哥哥约在外面。

  周蓉首先代表周家向老太太表示感激,感激培养了一位好媳妇好嫂子。接着,她感激冬梅母女对珥切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教导,一再表达自己作为阴切母亲的惭愧。她明明是听到了一些添油加醋的传言才来登门探望,却只字不问哥哥的事,甚至连目光也不怎么往哥哥身上落。

  她真诚地说,自己成为不速之客的原因,那就是再也无法克制走亲戚的强烈愿望。

  这种说法乍一听显然站不住脚,但她接着给出的解释却又能自圆其说。她说,因为哥哥一直向周家人强调革命的老妈妈喜欢独处享受清静,他们周家人不忍前来打扰。自己不请自来,是因为她过几天就要与博士生导师一起去法国做文化交流,为期一个月,她希望能与亲友分享自己的愉快。

  “秉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怪以前你们周家的人从没来过。有时我心里还挺纳闷,为什么呢?现在明白原因了,敢情你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阻止着。”老太太责备起来。

  秉义只有乖乖认错。

  周蓉以同样真诚的语言和表情夸赞老太太气色好、气质好发式也好,让这位革命的老妈妈的自我感觉异乎寻常的好。

  她送给老太太的见面礼是一册一九八。年以来的中央文件汇编典藏本,说是请人从北京排队买到的,很有纪念意义。实际上,这是前夫冯化成寄给她的,他俩还时有书信联系。他寄给她那册文件汇编本身不是目的,只不过是用它夹寄几枚香山红叶,还有一双毡鞋垫和一枚竹发卡。周蓉说,那双鞋垫可不是一般的毡子做的,是用新疆卷毛羊的毛压制而成的,考虑到老太太长期坐轮椅,血脉不畅,足底保暖尤为重要。常见的塑料发卡容易与头发产生静电,进而引起皮肤过敏,还是用竹发卡好。

  礼轻情义重,周蓉的话语和表情温暖人心。老太太深受感动,她当即就从头上取下塑料发卡戴上了竹发卡。

  阴珥和小菊都拍手说,好看好看。

  冬梅望着小姑子周蓉,仿佛不认识她了。

  老太太弦外有音地说:“问题不在于好看不好看,问题在于谁想到了做到了,而谁更应该想到做到却根本没想到做到。”

  秉义便又连连检讨。

  珥阴和小菊则赶紧一左一右蹲在老太太跟前,将鞋垫替她垫在鞋里。

  老太太说:“真暖和。”

  冬梅说:“才着脚一秒钟,神了。”

  老太太仍不理女儿,她问周蓉:“你没听说你哥的事?”

  “听说了啊。”周蓉一边回答,一边向嫂子丢眼色。

  老太太又问:“那你怎么不问你哥一句?”

  周蓉说:“他不好好的嘛,证明我听到的都是谣言啊。再说我也不是冲他来的,我是冲您和我女儿来的。”

  老太太说:“你哥的眼眶被一名老工人打青了呢。”

  周蓉说:“现在他那个厂的工人正闹情绪,他是党委书记挨打了那也是替组织挨打了,是他的光荣。”

  冬梅几乎笑出声来,强忍住笑转过身去。秉义一步跨到冬梅身前,背对着她面对着妹妹庄重地说:“我也是那么想的。”

  老太太朝周蓉招了招手。

  周蓉走到她跟前弯下腰去。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说:“爱听你说话。知识分子如果都像你这样,中国的进步快多了,五七年也不会有什么’反右'运动了。留下吃饭啊,没听你说够。”

  周蓉笑道:“我正是空着肚子来蹭饭的呀。”

  晩饭桌上,老太太问起了秉义今天遭遇那件事的始末一一她是在电话里听其他老同志讲的。她与几位资历相当的老同志经常煲电话粥,他们的电话费由政府承担。

  “我对与我女婿有关的事有知情权,我要了解真相。只有了解真相的人,才更有资格表达态度,亮出观点。”老太太的话正确到放之四海而皆准,几乎可以放入当年的语录中以假乱真,让女儿和女婿经常有耳熟之感,陷入接不上话的尴尬。

  周蓉却颇为适应,她能做到你有来言,我有去语。

  她附和着说:“只有希望了解真相的人,才比较能够了解到真相,正如热爱真理的人想要了解真理那么自然。”

  老太太便对切切教诲道:“你妈的话说得多么有思想啊,要善于从你妈的话中吸收思想营养,啊?”

  冬梅催促道:“那我更有知情权了,否则总说错话,快讲讲吧。”

  秉义明白岳母对知情权的诉求,实际上是发自对他这个女婿的爱心,虽不情愿,但也只得从头细说。

  周蓉不时地充当一下解说员。

  秉义讲到杜德海一再喊他过去他才过去时,妹妹评论道:“一个有判断力的人不难从那一名工人的话中得出结论,对方确实并无歹意。那时当书记的人如果不敢走过去,必定让工人们耻笑。”

  秉义不得不承认:“对,我当时正是那么想的。”

  当他讲到导火索嗤嗤作响,而他闭上了眼睛时,妹妹又评论道:“哥你肯定有经验判断那截导火索能燃烧多少秒。”

  他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当讲到他对杜德海的处理态度时,周蓉对老太太说:“您是老干部,我这个晚辈很想听听您的看法。”

  老太太沉吟半晌,垂下目光坦荡地说:“要是在从前,我会坚决主张严惩的,非打他个'现行反革命'不可,以儆效尤。现在嘛,时代不同了,动不动就把人打成反革命太不得人心。秉义,我支持你的做法。”

  冬梅情不自禁地说:“妈,你这话我也爱听。”

  冬梅与小菊换了座位,坐到老太太身边去,搂着她的脖子说:“妈,别生我的气啊,我不是满耳朵听了些夸大其词的传言,不了解真相嘛!现在我清楚了,秉义他不是在逞匹夫之勇啊!”

  秉义说:“党培养了我多年,刚委以重任,我还没有做出点儿什么贡献,怎么能无谓地牺牲呢!”

  老太太说:“其实,我刚听别人告诉我时,也是一下午心慌意乱的。”她竟说得眼泪汪汪的。

  周蓉讲起了哥哥嫂子当知青时两相牵挂的一些趣事,让气氛又轻松愉快了起来。

  冬梅送周蓉走时,朝她背上擂了一拳,数落道:“今晩你贫死了,还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以前从没发现你善于逢场作戏,我妈居然说知识分子都像你这样中国的进步就快多了!”

  “我一进你家门就觉得气氛紧张,看出了你妈一肚子气哩!我哥沾的是你妈的光,我女儿爱上了在你家的生活,我一提让她和我住在一起她就不高兴,说多了她更烦,’等你分到两间屋再议吧’一句话顶得我哑口无言。你说我不在你家一本正经地逢场作戏还能如何呢?”

  周蓉的话与其说是自辩,还不如说是自供。冬梅目送她走了几步,见她忽又转身往回走。

  周蓉走到嫂子跟前,郑

第十三章[2/3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