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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一章[1/3页]
二零零一年七月五日上午九时,周秉昆正式出狱。
七年前,他曾非正式地出狱过一次,不是保外就医,而是由于他母亲去世。
那件事对周秉昆发生得极为突然——不久前,郑娟探监时还告诉他老人家身体挺好,能吃能睡,让他放心。某日晚饭后,一名管教干部命他留在餐桌那儿。
当饭堂里只剩下他一名犯人时,管教干部走到他对面坐了下去。
他立刻站起,垂首直立。那时他早已懂得此种规矩,能够做出条件反射般的迅速反应了。
管教干部却说:“你可以坐下。”
管教对犯人说话时的表情、语气大抵都有那么一股不怒自威的劲儿,那种威是对他们特殊工作的要求,也是犯人所要付出的代价之
自从入狱那一天起,犯人就不大可能从管教脸上得到一丝笑意,即便在管教一对一表扬犯人时。所以,犯人之间流传着“千金难买管教一笑”的说法。
周秉昆坐下后,仍很懂规矩地低着头。他听到管教干部以平和的语气说:“周秉昆,你母亲两天前过世了。经我们研究,批准你出狱几小时参加你母亲的葬礼。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由张管教带你去理理发、刮刮胡子。”
周秉昆没哭,也没流泪,他感觉只不过听到了一条与自己有关的信息而已。
“去还是不去啊?”
听到这句话,他才抬起头来。对面已不见管教干部,而是肃立着的张管教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管教。
他低声说:“去。”
“倒是站起来走啊。”
然而,他站不起来了。他全身都僵住了,一动也动不了。那毕竟是一条与他有关的重要信息,周秉昆如同遭到了雷击。他将双手放在桌上,试图撑着桌子站起来。
张管教看明白怎么回事,走到他身边扶了一下,他才站了起来。
“能走不能走?”
他低声说:“能,请允许我缓一分钟。”
张管教往饭堂门口走去,他在门旁转身,面无表情但颇有耐心地望着他。
一旦站起来,周秉昆的身体渐渐恢复,他迈着僵尸般的步子向饭堂门口走去。
张管教说:“我叫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他说罢一摆头,秉昆跟着无言地走出了饭堂。
在监狱这种地方,管教与一名犯人行走时,必须走在犯人后边,绝不许反过来,不论管教与犯人多么熟悉,犯人多么老实。人心隔肚皮,条例要求管教在任何情况下都务必对犯人提高警惕。在周秉昆所在的监狱里,就曾发生过犯人袭击身前管教的恶性事件。
监狱内有两处理发的地方,一是犯人们的理发室,一是管教们的理发室。这所监狱远离城市,许多管教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所以他们也有自己的理发室。
张管教催促周秉昆走快点儿。按照他指示的路线,周秉昆走到了管教们的理发室门前。
张管教从皮带上取手铐,周秉昆默默伸出了双手。
张管教说:“往后背。”
周秉昆微微_愣,顺从地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张管教将他双手铐上了。
蹲过监狱的人之所以感慨监狱“不是人待的地方”,原因在几乎一切方面,犯人的尊严都要大打折扣。犯了罪,就必须为此付岀代价。理发室有剃刀,对犯人必须防范。即使电动推子,一旦被犯人夺在手里,那也是一件大事。即使犯人不伤害管教而是自伤,那也同样是事故。在犯人们的理发室,只对表现恶劣的重刑犯人上手铐,一般是将犯人的双手铐在前边。一想到自己来的是管教们的理发室,周秉昆对自己双手铐在背后的困惑也就消除了。
自己是一名犯人,居然能在管教们的理发室理发,他意识到这委实是对自己的一次优待。
妈死了又怎么样呢?
不批一名犯人的假,那犯人又能如何?
不待他请求,监狱主动批准了几个小时的假,管教将他带到了管教们的理发室理发,以便让他在亲人面前样子顺眼一点儿,这不能不说是对他的破例照顾。怀着感激的心情,周秉昆坐到了理发椅上。他双手被铐在身后,坐着很不舒服,却并没影响他的感激。
为他理发的也是一位管教——犯人们的理发室那日不上班,周秉昆只能在管教们的理发室理发。虽然是犯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周秉昆,但他身上有一点却没有变,那便是他头发的硬度——甚至比从前更硬了。按时吃睡,经常集体外出参加体力劳动,身体自然强壮了。他从镜子里看到,随着电动推子在自己头上的移动,发楂儿四溅,理发的管教脸上都有他的发楂儿了。
那管教脱口说道:“好硬的头发!”
周秉昆没接话。按照规矩,管教自言自语一句,犯人不必搭话。这个规矩,周秉昆入狱不久便察言观色学懂了。
管教替他理了发,刮了脸,洗了头。实际上,要是不刮脸的话,只怕亲友们都会认不出他了。
刮脸时,周秉昆的泪水夺眶而出,以至于脸上的皂沫都被泪水“冲”掉了,像泥石流顺着山体滑坡。洗头时,他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张管教和为他理发的管教都没呵斥,他俩趁那会儿站在门口默默吸烟。他俩吸罢一支烟,周秉昆也哭不出声了。
再也不是什么人的儿子了,周秉昆感到巨大的恐慌。父亲死时,那种恐慌袭击过他一次。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他觉得心被掏空了一半。然而,毕竟还有母亲在,自己实际上还是一个儿子。现在母亲也死了,“爸妈”二字对于他已无任何现实意义,他陷入无边无际的心理孤寂。
等他不哭了,管教才接着替他洗头,吹干,还往他脸上擦了些润肤霜。他离开时对理发的管教说:“谢谢。”
管教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早,警车将他送到了火葬场o确实是一辆警车,而非囚车,这也是一种优待。两名管教随车,包括张管教。在车上,他照例戴上了手铐。判十年以上徒刑的重刑犯,那是必须的。两名管教时间掐得很准,到达时告别仪式正要开始。
张管教边为周秉昆打开手铐边说:“让你戴着这东西参加母亲的葬礼,太那个了,但你千万别乱来,我俩可都佩着枪呢。”
周秉昆看到了。他说:“我不会的。”
在两名管教一左一右的夹持之下,他置身于亲友之中参加了母亲的遗体告别仪式。当他在母亲遗体前跪下时,两位管教才退于两旁。他没哭,却听到了别人的哭声。他也没扭头看,不知哭的是亲人还是朋友。
在城市里,百姓人家的爸妈死了,丧事过程最长也就一个小时。秉昆妈当过街道副主任,按说比送秉昆爸的人应该多一些,但她打交道的多是中老年妇女,家务缠身,送到街口就算很重感情了。何况周秉义和周蓉都主张简单行事,除了秉昆的朋友们,再没通知其他人。人少,过程简而又简,半小时左右就结束了。
葬礼一结束,周秉昆转身便往警车走。
张管教叫住了他,皱眉道:“来都来了,就这么走啦?连我都看不过去。想跟哪位亲人说几句话?”
周秉昆想了想,低声回答:“我爱人。”
另一位管教就朝郑娟招手。她看周秉昆很勤,许多管教认得她了。
郑娟走到他跟前,两名管教避开了。
张管教说:“十分钟。”
秉昆问:“妈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郑娟说:“心脏的问题。和咱爸似的,忽然想睡会儿,一睡就睡过去了。你也别太难过,咱爸妈这么一种走法,都是一生善良修来的福,没经历任何痛苦。”
秉昆说:“谢谢你,你为周家付出得太多了。”
郑娟说:“别这么说了。”
秉昆说:“抱抱我。”
郑娟就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她哭了。
警车旁,郝冬梅在与两名管教结账——狱方岀警车,管教岀外勤,都是要收费的。两名管教想得很周到,将收据、印泥、公章随身带着了。
十几分钟后,周秉昆上了警车,而两名管教没再给他上手铐。
事实是,周秉昆在狱中受到的对待可以说相当好。他没有受过任何管教的呵斥方面因为他严于律己,言行规矩,另一方面因为关爱
他的人显然向狱方打过招呼。
那些人是谁?他不清楚。
哥哥周秉义和儿子周聪来探监时,他们矢口否认。
师父白笑川和水自流结伴来探监,他们也都予以否认。师父和水自流似乎已成为朋友了,这使他颇觉意外。他转而一想,师父爱书喜读,水自流洗心革面开了书店。他俩惺惺相惜成了朋友,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德宝等一干朋友也经常看周秉昆,他曾问过他们,老太太曲秀珍是否知道他的事?
德宝说知道,她还亲自到酱油厂找过他一次,询问秉昆的事,而德宝尽自己所知一一据实相告了。
秉昆妈死后,郑娟参加了工作,在某区委做勤杂工。这是老太太帮助介绍的。
德宝又说,老太太让他转告秉昆:“犯法了就要认罪服法,将功折罪,争取减刑,不要指望靠什么歪门邪道提前出狱。”
这句话对周秉昆有很大正面影响。他的刑期本是十五年,由于表现良好,而且发挥自己的曲艺特长,丰富了犯人们的狱中生活,刑期一减再减,连减三年,这才能在服刑的第十二个年头就出狱了。
二。。一年七月五日上午八时左右,周秉昆脱下囚服,穿上张管教交给他的衣服,心情没怎么激动。
当年,他与骆士宾从路路通有限责任公司的二楼掉下去时,他在上,骆士宾在下。他没受伤,骆士宾摔昏了。他没跑,有人报警,将骆士宾送到了医院。警方将他带走,当日拘押。骆士宾在医院被诊断为严重脑震荡,脊椎也裂了两节,连日昏迷不醒,院方认为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骆士宾除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妻子,再无亲人。他妻子以唯一家属的身份起诉了。
周秉昆的律师辩护得很给力,坚持四条理由要求从轻量刑:第一,周秉昆人人称道,是公认的好人;第二,事出有因,两人的冲突是骆士宾不当做法引起的;第三,周秉昆并非蓄意伤害,他当时的目的只是要逼问出儿子周楠在哪里,二人从楼上掉下纯属意外;第四,“有可能成为植物人”,并不等于肯定会成为植物人。
不知为什么,控方律师显得并不怎么起劲儿,只强调周秉昆的行为毕竟对骆士宾的人身实际构成了严重伤害。
当时社会情况混乱、复杂,法院并未公开审理此案。不久,法官向双方正式宣读了判决书:判处周秉昆有期徒刑十五年,关于周楠应该属于谁,双方均有上诉权利。
骆士宾年轻漂亮的妻子从没在法庭岀现过,法官也没见过她。她通过律师向法官表示:对判决结果表示满意,自己不会与周秉昆继续争夺周楠这个儿子。
那女人的态度让周秉昆备感踏实。周秉昆已经获悉,周楠并未去日本;他在机场幡然悔悟,挣脱扯拽跑回家了。周楠让蔡晓光给养父周秉昆捎话:母亲把当年的事全都告诉他了,养父为争取他而犯法,更使他明白养父多么爱他,他认定周秉昆是此生唯一的父亲。
虽然被判十五年,周秉昆反觉欣慰,甚至觉得自己胜利了。实际上,他更是为郑娟争夺儿子。他深信,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生活能成功地诱惑郑娟离开自己。别说骆士宾不过是公司老板,即便是皇上,承诺让郑娟做皇后,她也不会动心。周秉昆觉得,他俩好比感情上的连体人,一旦被切分开来,每一方都将残缺不全,都不能忍受那种“手术”造成的巨大痛苦。兴许,他本人还能在“手术”后活下来,可是离开了他这一半,她的痛将是双倍的。
但是,如果没有了周楠,郑娟也很难再有快乐可言。那一种不快乐,注定是他周秉昆无法改变的。
他对此心知肚明。
现在好了,他和郑娟,既不会彼此失去对方,也不会同时失去周楠这个儿子了。他认为,因此被判十五年刑期也是值得的。
几乎可以说,他欣然接受了判决。
律师对他说:“如果你上诉,或许有希望减少两三年刑期。”
他想了想,平静地说:“不了吧,骆士宾都那样了,我再要求减刑对他就太不公平了。多两三年少两三年,对我没什么影响。”
他放弃了上诉。
在他服刑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九O年十月,蔡晓光带给了他一个不好的消息一一骆士宾死了。
他的刑期也许会因为骆士宾的死而增加。蔡晓光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那一夜,他在狱中辗转反侧,终夜难眠。
第二天,他失魂落魄。恍惚数日,他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幸而水自流探望了他,他给了周秉昆一张名片,他已成了路路通公司的顾问。
水自流告诉他,作为骆士宾的唯一亲人,路路通公司的女老板让他转告周秉昆,她不会要求增加周秉昆的刑期。
“不是我厚着脸皮非要给她去当顾问,是她一再上赶子求我当的。那女人不坏,甚至可以说挺好,总之比骆士宾的为人强多了。你也不必太为骆士宾的死良心不安,他做的坏事很多,算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吧。”水自流如是说。
秉昆问:“她为什么请你做顾问呢?”
“当年我手下的弟兄们,如今一多半成了商场上的人,有办公司的,有办厂的,还有空手套白狼的。不论谁想发展壮大,单打独斗都挺难,互通信息、互相借力商机才多。如果大家都讨厌一个人,合伙拆一个人的台,那个人的公司就很难发展。骆士宾仗着巴结上了一个日本投资人,根本不把当年的哥们儿放在眼里,狂妄得很,今天扬言要吞并那个,明天放话要整垮这个,早就招人恨了。他一死,那女人完全继承了公司。她担心大家合伙来算计自己,自然想找保护伞。当官的没谁愿意充当她的保护伞,怕骆士宾遗留下了什么违法的事,惹一身骚。她就想到了我。我在当年的哥们儿中还有点儿声望,起码可以保护她不受我当年那帮哥们儿的欺负。为她当顾问,我每年又多了一笔收入,我想用那笔钱做点儿自己想做的事。”水自流的话说得极可信。
秉昆又问:“你就不怕惹上麻烦吗?”
水自流笑道:“如今搞私营的,哪能完全守规矩呢?没偷税漏税过,还没虚开过增值税发票吗?还没买卖过发票吗?那些都没干过,还没送礼行贿过吗?一旦送礼行贿了,谁还敢说自己是绝对干净的商人呢?该抹平的事,我基本上都帮她抹平了。以后有我做顾问,方式高明点儿,就不会惹出什么大事。”
秉昆想到自己当上“和顺楼”的主管后,水自流说的那些事也都干过。每到节日,韩文琪送份名单来,自己必定要派人照单送礼,有时也亲自送现金,便不再多问什么了。
水自流走后,周秉昆高兴得想唱歌。虽然他对于骆士宾的死不无罪过感,但喜悦还是主要的。世上唯一想夺去自己一个儿子的人死了,没法不喜悦的。
几天后,有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到监狱视察,照例由有才艺的犯人组成的文艺宣传队表演节目。周秉昆在台上的状态最为活跃,展现出了不似犯人的饱满向上的精神面貌——那正是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们希望看到的,便又受到了表扬。
脱下了囚服,换上自己的衣服后,周秉昆竟有几分留恋监狱了。
十二年中,他交了些犯人朋友。几乎所有的犯人都认为他是被人罩着的,没人敢挑衅他,有的还巴结他。尊敬却并不巴结他的品行良好的十几个犯人,渐渐成了他的朋友。犯人中也有品行良好的人,他们有的是因为被人利用不知不觉地卷入了经济案件,有的其实原本是像他一样的好人,因为一时丧失理智伤人犯法。他们尊敬周秉昆,起初是因为看望他的朋友多。犯了事的人还有许多朋友常到狱中看望,他们相信这样的人可交。后来,则因为他自己的表现。每次亲友为他带来了什么吃的用的,他都会请同监号的犯人一块儿吃,或送给需要的人用。
犯人间即使成了朋友,那也不可以用“狱友”二字。管教干部专门给犯人们开会强调过,都成了犯人了,还交什么朋友呢?朋友二字不属于犯人,犯人之间只能是互相监督的关系。犯人之间的平等,也只能是平等的互相监督的关系。
然而,犯人之间还会有朋友关系,周秉昆已在狱中交了些信得过的朋友。
他身上那套专为“和顺楼”副经理量身定做的制服,散发着冲鼻的霉味,生出了毛茸茸的细小白斑,如同十二个年头压缩后制作成的臭豆腐干,一朝忽然开坛拆包似的。
张管教后退一步,颇觉歉意地说:“对不起了啊。”
周秉昆明白他为什么那样说。犯人即将出狱,通常狱方至少会提前一星期告知家属,以便家属预先送来换穿的衣服。不知为什么,狱方昨晩才通知周秉昆今日一早正式出狱,并悄悄告诉他切勿声张。
“明白。”犹豫了一下,他低声问,“有人接我吗?”
张管教说:“会有吧,我们昨天中午通知了你儿子。”
秉昆虽知张管教指的是自己哪一个儿子,还是忍不住问:“周聪吗?”
张管教说:“对,通知他最方便啊。”
十二年间,周秉昆家最大的变化是周楠到美国留学去了。他高中毕业考上了北京一所著名高校的法学院,表现优秀,成为公派留学生。
周聪也已大学毕业,学的是曾经很热门的企业管理。企业都不景气,专业等于白学,找工作时四处碰壁。正焦头烂额、心浮气躁之际,伯父周秉义登门了。不待母子二人开口相求,周秉义主动说他是为周聪工作来的。
周秉义早已不是军工厂的党委书记了。他任职期间,军工厂成功转型为中方控股的合资家电工厂,主要生产电视机和录像机。市场饱和后,他们改造了一下流水线,调剂着生产微波炉什么的。周秉义劳苦功高,被任命为本省第二大城市的市委书记。一年里除了开会,他在A市的时间不是很多,与郝冬梅又过起了两地分居的生活。尽管组织上评价不错,但他离任前后还是引起了一片骂声。军工厂三分之二的工人只获得了极少补偿,就被彻底买断工龄遣散为无业市民。宣布他将调走后,职工宿舍区许多人家放起了鞭炮,曾经的几名电工在电线杆上安装了一只大喇叭,反复播放毛泽东的诗词歌曲《送瘟神》。那些口口相传的关于WWw.lΙnGㄚùTχτ.nét
他是一名好干部的种种事迹,也变成了他收买人心、虚伪、狡猾、善于施展蒙蔽手腕的确凿证明。
松花江酱油厂也即将卖给个人,周秉义离任前又做了一件“虚伪”事,将常宇怀的儿子常进步“抢救”回他父亲的厂里,为的是使他不至于也失业。
周秉义将几位中方代表召集到一起,专门开会。他严肃地嘱咐说:“希望你们能以对党负责的态度关照好小常,如果我听说小常受了什么委屈,即使我已被调到外省,也肯定会回来替烈士儿子向你们讨公道。”
常宇怀在军工厂的名声依然可敬。几位中方代表或是由周秉义本人推荐,或是由别人推荐他点头同意,他们对他的话自然诺诺连声。原军工厂的工人们,无论已成了合资家电厂工人的人,还是被买断工龄实际失业的人,对于安排小常皆无异议,但对于周秉义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爱心,为数不少的人认为是卑鄙。
“卑鄙!简直太卑鄙了!他那么做无非是想利用小常挽回一点儿形象,减少一点儿骂声嘛!说他狡猾真没冤枉了他!”此种言论几乎成了共识。
周秉义是背着“汉奸”“卖国贼”“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官迷”这样一些骂名去上任的,实际上他的职级并没有升,仍是平调。对于他的人格形象所蒙受的巨大损失,组织上并未抚慰。
没有手机和微信的年代,民间口口相传的力度也十分了得。不胫而走,聚蚊成雷,民间的风评往往会使一个人迅速身败名裂。
周秉义出现在弟媳和侄子面前时,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他的头发白了许多,明显的稀薄了。显然,他在市委书记的职位上也举步维艰,干得极不顺心。种种骂名先他而至,群众对他极不信任,自然也极不欢迎。在通往市委那条街的楼体和树干上,曾出现过号召人们抵制他到任的标语。当地公安部门要介入调查,他坚决阻止了。
他是晚上出现在弟弟家的,没敢坐小车,也没让妻子郝冬梅陪着,独自一人乘了几站车步行了半个多小时,为的是能在天黑以后才到达弟弟家门口。
周秉义知道有些军工厂工人的亲戚住在光字片,他怕自己白天出现在光字片,被人认出后引起不愉快的事情。
他这个曾经的光字片住户教育子女学习的楷模,已经对自己的生长地没有多少感情可言。他认为,自己的那些骂名肯定早已传遍了光字片,也肯定早已抵消了他们周家在光字片树立的好形象——这也差不多都是事实。
他在接近光字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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