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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伏诛[3/3页]

  。

  但当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总跟着他、连改天换命都陪着他布的小个子张齐因为天谴早早惨死,他就真的怕了。

  他当然知道邪术亏损德行,而且是大损,但没办法

  他是被逼的,他无路可走了。

  张岱看着谢问,忽然生出一股子冲动。就像明知前面是万丈断崖,也想探头去看一眼。说不上来是挑衅,还是为了说服自己我不怕你,我已经不再畏惧你了。我活了上千年,换了无数皮囊,从无数人身上又吸纳着新的东西,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空有天资的山外弟子了。

  他咽下口中泛起的血腥味,对谢问说“你知道我曾经想过多疯狂的法子吗祖师爷”

  说完他便笑了起来,唇间还沾着血。

  尘不到刚被封印的那一年,封印之地几乎无人敢靠近。

  后来不知哪日流传了一种说法,说封印之地不见了,任凭用什么方法都找不到那处地方了。任何人走到那附近就会迷失方向,绕上几圈,就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就像被人藏了起来,藏在一个谁都打扰不了的地方,消失在了世间。

  有人尝试过,发现确实如此。于是慢慢的,就再也没有人去找了。

  就当那些故事和故事里的人,已经烟消云散,再没留下任何痕迹。

  但其实,那些话是张岱最先说出去的。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那周围打转,想尽办法试着进入那块封印之地,他找过一些帮手也抓过人,囚困、诘问。

  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想活着,想长久地活着。他这具凡人之躯承受不了那些天谴,但半仙之体一定不一样。

  山上那位仙客已经死了,比他这个带着天谴的还惨烈,永世不得入轮回。

  他只是去拿一副无主的躯壳而已,算不上邪术。

  他曾经疯了似的执着于获得那样的躯壳,想着一步到位,从此无忧。

  后来才意识到,他可能还是痴心妄想。那地方藏得太深了,锁得太死了。也许他永远都进不去。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凡人的身体将就着,靠笼涡补养着。

  靠着这种方法,他已经活了一千年。或许再来一千年、三千年乃至万年,也未必不可期。

  他已经不再执着于那个半仙之躯了。

  只是偶尔在他虚弱至极、趴伏在地,吸着各地笼涡传来的烟雾时,会生出一丝丝遗憾来。

  可能正因为此,他依然惦记着那块地方,盘踞在那里,不给其他任何人肖想的机会。

  沧海桑田,变幻万千。

  百年千年之后,人们甚至就站在那块地方上,也认不出来了。甚至包括本该在阵中不得解脱的那个人自己。

  千百年来,张岱久居上位,享受着这种拿捏别人情绪的感觉。以至于这一刻,他想压下畏惧,在面前这个人身上也试一试。

  他期待着对方问一句“什么疯狂的法子”,然后他或许会透露一点关于封印阵的事情,也许不会。

  但他必然会享受到这个过程。

  谁知谢问只是俯看着他,说“我差不多知道了,你刚好可以省点口舌。”

  张岱“”

  他早已习惯了自己掌控大局的感觉,习惯到甚至有点得意忘形。以至于他几乎忘了,曾经这个人、乃至松云山上那几个亲徒一脉相承的做派

  能让他们费心的从来只有事,能绊住他们的根源也只会是事,牵连众多的那种事

  从来不是某一个人。

  不会是别人,也不会是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张岱悚然一惊,忽然觉得不对劲

  就好像有人故意放了他一马,让他回到本家,故意让他激起深埋多年的数十道阵局,故意等他说这些话。

  他头皮嗡地一麻。

  就见谢问拂扫开地上的碎石草屑,风声、撕扯声与爆裂之声遽然响起,像铺天盖地的海潮,瞬间将他淹没。

  张岱猛地转头望去,庭院里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数百根长刺依然直指天际,却并没有贯穿任何一个人就像有谁在大阵启动的刹那就已经反应过来,凭借着更为强势的威压,改换阵局,平地挪移。

  所有原本该被刺穿的人,都安然无恙地站在长刺间隙里。各家元老手中傀线大张、符咒加身、莹蓝色的阵法灵线形成了一道又一道巨圈,将众人包裹在其中。

  卜宁手里拿着圆石,一人镇于阵眼之处。他脚下是灵神的脉络,以他为中心,疾电一般朝四周围散开,像是带着尖勾的利爪,一把攥住了整个张家。

  他所镇着的地方,崩塌的泥沙自黄泉地底而来,填平了所有沟壑,让每一个站在上面的人稳如泰山。

  九天之上,闻时站在一根削顶的尖刺上,两手的傀线如一张只有骨骼的巨伞,纵横交错切割了张家上方的整片夜空。

  每根傀线都栓系在那些如山的镇宅之灵上,在那之上,是他同时操控的四只战斗巨傀。

  所谓的尸骸遍野都是假象,是面前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给他布下的障眼术。

  都说祖师爷尘不到在用阵上也是鼻祖,哪怕是卜宁的阵,他也只需要几根枯枝、几枚圆石就能改天换地。

  张岱从来没有真正领会过,直到这一刻,才感觉到冷汗如雨而下。

  而他意识到的那个瞬息,天翻地覆

  深埋地底百千年的数十重阵局在各家家主元老的齐力之下,悍然拔出阵石爆裂声接连不断,每破掉一个阵,便是天崩地裂的动静。

  偏偏这些动静被隐匿在张家地界之内,就像在一个倒扣的玻璃罐中炸山炸海。比常态下的震荡大十倍有余。

  而卜宁脚一踏地,更加辽阔足以笼罩四野的大阵从他脚下蔓延开去,像陡然铺开的江河。

  张岱没能明白他这道阵的含义,只感觉阵光极速漫盖过来

  与此同时,金翅大鹏鸟从闻时身后高唳一声,张开巨大的双翅顺流直下,闻时跳离长刺顶端,落于大鹏鸟背时,两手一拽。

  数十个捆缚在他手里的镇宅之灵,在那刹那被雪白的傀线绞杀殆尽,带着巨大的呼啸声,消散与夜空里。

  张岱只看清了闻时俯冲直下时,冷如霜雪的眼睛。

  而下一瞬,他连眼睛都看不到了。

  因为谢问抬手,隔空击了一下他的头顶。

  千刀万剐、生剖人心不过如此

  那是灵相被人强行从躯壳里拽离的感觉。像有无数人攥着锈钝且布满钢刺的刀刃,摁着他,从头到脚,自每一寸皮肤捅进来,再拉扯着撕出去

  每一下,那些钢刺都会带出血肉,细细密密,痛不欲生。

  张岱尖声惨叫着,却听不见自己的叫声。

  某一刻,他甚至看到了自己的不,是张雅临的身体瘫软地倒在地上,他而却半昂着头。

  那是他的灵相几乎要脱离躯体了。

  于是他在急促的喘息和尖叫中,艰难地攥紧手指,将指尖猝然插入地下

  本家这里是他精心补了多年的巢穴,地底每一寸都连通着八方四处的笼涡,他在虚弱之时便会靠那些紧急补养一些,苟延残喘。

  这些年,用得越来越频繁。甚至光是香炉都不够了,他常把自己整个儿埋进那些黑雾泥沼中,在最阴湿晦暗的地方,求一个永生。

  但这一次,他手指插入地底下时,却没有感受到熟悉的、带着阴湿和愁怨气味的那些黑雾。

  而是碰到了光。

  那是淡蓝色的阵光,温暖、明亮。

  但他碰到的瞬间,却像是被灼烫了一般。其实那种痛他是感觉不到的,因为远远不如灵相上的痛。

  但他还是本能地缩了回来。

  到此时,他终于明白卜宁刚刚那浩如江河的阵局是为了什么了,为了将他困锁在这一亩三分地、为了挡住他遁入地底的路、为了让他再也触碰不到那些供养他的东西。

  可惜了。张岱想。

  原本连通笼涡,能给他们再弄些麻烦的。

  但是没关系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

  闻时带着傀线和长风猝然落下的时候,清瘦的手指抵了一下地面。那低头的瞬间,他看见本该灵相爆裂立毙当场的人,埋于黄土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

  那是傀师常用的动作,闻时对这极其敏感。

  他下意识觉得张岱在招傀。

  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不对

  这种垂死状态怎么可能去控傀控傀也起不了丝毫作用,谁能被他控他又拦得了谁

  “啊啊啊”

  远处正在拔除叠阵的人群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闻时拧眉望去,就见一个年轻小辈捏着自己的手腕跪倒在地。仅仅是一个瞬间,他鲜活的脸色就枯败下来,像瞬间干瘪的鲜花草木。

  “怎么回事”

  仅仅是问话的工夫,人群里又传来几声惨叫。接连好几个年轻人猝然倒地,同样捏着手腕,同样像瞬间干瘪的花木。

  接着是更多人

  不足一秒的时间里,整个张家庭院内倒下去了百来个。

  于此同时,本该濒死的张岱却忽然焕发了蓬勃生气,灵神在眨眼之间暴涨数百倍,远超任何一个正常人

  就像那些小辈的劲力全部被他吸纳到了自己这边。

  震荡的地面骤然止息,庭院内出现了不足半秒的死寂。接着,满场哗然。依然站立着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激怒了。

  吴茵一把拽起面容枯槁、毫无生气的吴文凯,掩到身后。凌然出手,直奔张岱而去。

  杨家的符咒带着千军万马之势,轰然直击张岱头顶

  但是发出惨叫倒下的却是她身后那些枯萎的年轻人,献血从他们头发缝隙里渗透出来,沿着脸颊蜿蜒直下,形容可怖。

  原本攻势正盛的那些人看到这一幕,猝然刹步,强行收住攻势。脚步在冲击之下连退数丈

  众人急喘着,不敢贸然再动。

  闻时却在那一刻冷然出手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看明白张岱的把戏

  张岚姐弟当初看到“张正初”给每一个有天资的孩童点符水,下意识想到的是傀术中的定灵。以为“张正初”试着给那些小孩埋下隐雷,为了某日需要,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些点过符水的人变成自己的傀。

  后来他们悄悄探查过,发现那些被点过符水的人,并没有出现任何傀的迹象,便以为是冤枉了爷爷,就此作罢。

  现在看来,“张正初”确实动了手脚,也确实跟定灵有关。

  只不过,他走的是反路

  他不是要将那些人变成他的傀,而是要在危急关头,将他自己变成那些人的傀。

  众所周知,傀本身是危险的存在,在濒死挣扎之际,甚至会反向吸纳操控者的灵神。如果不以锁链压制,威压又不足以碾压式地震慑对方,很可能被傀反噬一遭。

  张岱现在所做的,就是这件事

  因为他跟那些人灵神相通又不被压制,此刻落在他身上的攻击,全部都会牵连到那些枯萎跪地的年轻人。

  “畜生”在场的其他傀师也回过味来。

  林家家主嘶声叫骂着。

  张岱周身流泻着蓬然的灵神,又因为寄附他人,全然无惧地笑了一声,嗓音像磨了砂纸“我钻营千年,最会的,就是如何让自己活”

  话未说完,他忽然听见了一道很轻的叹息,还裹着笑。

  至于是嗤笑还是别的什么,他已经无法去想了。

  因为他听到叹息的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肩上落下一只手。那只手长而枯瘦,像隆冬雪林里的枯枝,看上去很轻,压下来的时候却犹如寒山百里。

  他听见自己身体里发出“咔嚓”几声脆响,伴随着剧痛。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被压得跪立于地,没有对着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对着庭院那些干枯倒地的后生,对着正西方。

  判官最早的书里写过,正西代表亡者,朝向的是已故魂音。

  “你当年要跪我,我说不必。现在想想还是漏了一句,你该跪的人在那边、该还的债也在那边。”谢问的嗓音响在他耳侧,“抬头看着”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另一只手落于他头顶。

  也许只是隔空拨了一下,张岱便感觉力如千钧。他只能仰着头,看着正西方的天际。

  而下一刻,另一个人如寒芒出鞘,悍然而至。

  无数道傀线捆扎过来,像枷锁一样缚住他的全身。张岱来不及反应,只看到白影一晃,额头就被人猛力敲击下来。

  当

  那是真正的、完整的定灵术,能将活人收纳为自己的傀。

  而对他敲出这一击的,正是闻时。

  传言说,闻时最为巅峰的时候,可以同时驾驭十二只战斗巨傀,而且不用捆缚锁链。威压浩瀚如海,从不担心反噬。

  但是

  但是

  张岱忍着脑中巨震带来的痛苦,嘶声开口“现在的你连螣蛇都捆着锁链,而我身如百人,你凭什么”

  “凭我给他当锁。”谢问的声音沉静入耳。m.ζíNgYúΤxT.иεΤ

  下一瞬,威压铺天盖地,撞得张岱五感尽失,周遭仿佛一片空白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只有持续而尖锐的鸣声在耳蜗里嗡鸣。

  “我就是想活着,这有什么错”张岱在极速的衰败中喃喃了一句。

  他听见闻时说“错在现在的你,根本不该活。”

  那股威压太过强劲,周遭其他人也陷入了炽烈到炫目的白光中。那些枯槁的人感觉手腕上有什么东西锵然截断,灵神如涌泉一般汩汩流回体内。

  那个瞬息,他们恍然听到了哪座山上的清风松涛声。

  而当他们眯着眼睛,从炫目的白光中恢复过来,便隐约看见闻时曲起的手背,重重击向张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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