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月 光(番外)  密林1938 首页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

月 光(番外)[3/3页]

  恼火地想,方舟居然将这样人当作朋友,真正是瞎了眼了!小林走就走,起码子鹄是该多留留的,也不枉丈夫认他为爱至心灵的唯一好朋友呀!下次见了面必得责怪他------还有,他的婚姻状况如何?他兴简单谈及小林的家庭,对自己的未置一言,是大意还是不愿提及?也许,他还是单身?他是干什么工作的?文静哀伤地坐等在那儿,相了很多很多,恍恍惚惚的。可是有种可能她没有想到:

  从此,她再也见不到子鹄和小林了。

  篇三

  方舟万念俱灰。在他人生的最后三个月里,他一定要见到子鹄和小林,亲口对他们说爱他们,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而且至死不变。

  他这么做不为别的,只想死得了无牵挂。也就是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了,除了自己真正爱的人。从医院回家后第二天,他漫无目的地找了十几处,到天黑时什么也没打听着,才懒懒地回转。看得见天上的月亮,有些黯然失色。城市里灯火辉煌,喧嚷不堪。方舟给夜风吹得冷静了些,赶紧打消街头奇遇的妄念。设若不求助于人,再见他们几乎不可能。方舟又实在不愿别人介入,于此,他只觉万念俱灰。大海捞针,他又会有什么好运气?

  他不想回家。他憎恨自己与生俱来的恋家情结,挥之不去,驱之不散。其实家里并没有什么不可舍弃的,他和“家”这个概念却早已粘接在一起。如今,他终于可以脱离去重负了,他一点儿也不惋惜,巴不得立时三刻逃离。他甚至不想多看它一眼,甚至希望自己化成一阵风,在瞬间远远地吹走。这里的生活,似乎再多来一天也会使他腻成一具僵尸。他争取到了呼吸自由空气的权利,代价是死亡。看来这是公道的交易。

  长街好象没有尽头。一个人孤伶伶地朝前走下去,感觉真是好得不得了。可以停下畅想,可以慢行观景,可以跑几步舒舒腿脚,可以随心所欲地唱歌,哭,笑,或者自言自语。怕人观望?不。有人嘲鄙?管它!这感觉真好!只要不累,永远走下去才更妙呢!

  多年以前他做过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独自走在暗茫茫的荒原上,极目四望,了无人迹;幽蓝的天幕上是个巨大苍白的月亮,月光使原野蒙上银雾般的罩衣。寂静!寂静本身竟足震憾人心。荒原的空阔凄清透着一股怪异的美感,增加记忆的力度。他沉没于那层寂静空间,隐约感觉到即将老死其间的快感。他孤独地行进在无垠中,走着走着,一直走到十余年后一个冬夜的城市大道上,孤独感丝毫没变地延续了下来。

  从梦境到实境,他固执地坚持了自己的一套价值观。不待被社会击倒,病魔来成全他了。他乐于迎接死亡,用僵硬冰冷还击妥协之后的融溶。最让他感到高兴的是,人们大多表示对他的非认同,这说明他一直相当真实地活下来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的。

  同样不可忘的是子鹄和小林。他们三个是高中同学,关系非常地好。朋友关系没人管,恋爱另当别论。方舟和小林玩的是捉迷藏的游戏,他们互为对方吸引,更为隐隐闪闪的小动作兴奋不已,乃至激情缠身。子鹄是个理性的旁观者,高素质的舞台观众,他只用眼睛耳朵,而不是嘴巴;只是微笑,而非警告、劝阻和批评。上大学后各奔其所,聚齐的机会就不多了。小林一直那样聪明可人,每次见了都要淘方舟。直到有一天(那时他们都大三了)小林一反常态地来找他。

  那晚她穿了条白色薄牛仔连衣裙,无袖的,见之消暑解渴。她告诉方舟,她得收回一些允诺,特别是毕业后结婚的事儿,不但幼稚,而且滑稽,完全是昏了头的傻念。方舟毫无防备以至没有反应,他认为小林在开玩笑。等他明白小林真的决定要和他分手后,他陷入迷惑中难以自拔。发生了什么事令得小林对他如此失望呢?是因为和子鹄的喝酒胡闹?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当然不会放弃。m.ζíNgYúΤxT.иεΤ

  然而小林使出了绝招,她说,没有其它原因,只是感觉两个人在性事上难以协调。据她所知,夫妻关系中那是最重要的一环,此事处理不当全盘皆输,所以不如早点分手,各人去寻找合谐的另一半。她这是借口。方舟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可否认的是,他没有可能确定她的感觉。但方舟直觉那只是她离开他的借口。看着月光中的小林,方舟突生恨意。她给了他一片希望的光芒,却突地熄了光源;她帮他造了一个美妙的梦,却在刹那间将他冰激醒;她曾经依恋于他的怀抱,此时不容亲近;刚才她还是仙女,此刻她是巫婆。

  他冷笑着讥讽她,判定她和所有俗不可耐的女孩一样,为了攀上高枝不惜一切代价,什么爱情、家庭,全不及一只脏手上的金玉戒指使人激动。

  小林定定地看着他说:你污辱了小林,从以前到日后小林是不会变的;小林之所以要离开你并不是因为她水性杨花,而是因为许多人都说你懦弱胆小;她尽管不信,但那些话令她不安,她想和你闹闹,可不想被你污辱。

  方舟越听越有气。他讨厌小林这么拿腔捏调地对他说话。她又说了点什么呢?方舟霸烦地摆手,叫她滚远点儿。她一滚开,转眼十一年就过了。

  想起当年的事,方舟暗责自己的莽撞,有欠男人风度。历史会否因英雄人物的一个哈欠而重写尚可存疑,个人命运能改变于一念之差却是不容置疑的。如果陪方舟渡过漫漫长夜的是小林,方舟会是今天的结果吗?他可会宁肯在寒冬的街头踯蹰也不愿回到温暖的家里?可能。但只是可能而已。方舟如此想着,他对一切都没绝对把握。

  第一次正式和小林约会是在高中二年级时,二人已经很熟习了。子鹄在另一个班级,常过来一起玩儿。那是仲春之夜,月色迷朦,公园里花香袭人。方舟战胜羞涩,鼓足勇气告诉小林:他爱她,并愿为她付出一切。小林慌张的原因不是方舟说爱她,她早心领神会了;她怕方舟借月光撒野。她“咯咯”笑着说:“我也爱你,我爱你是因为你是正人君子。”这句话出自小林内心,可当时听来显得调侃。方舟理会那意思是告诫他有必要克制邪念,不可轻举妄动。他倒被触发了,听小林也爱他,手脚就不规矩起来。双重误会,使得月下的这对小情人象春情勃发的小兽嬉闹吻咬。方舟体味到水乳交融的快乐,他渴望与女孩合为一体,憧憬那种极度快感。他顶住小林,遏制不住地求欢。小林气喘咻咻,好不容易推开方舟。她使劲地揪他,瞅着他问:“什么正人君子呀?一抹脸就是小流氓一个!”方舟大口地呼吸以助思神平静。一会儿,他欲念全消。

  多年以来,方舟都感到自己被拒绝,被限制,受压抑,生活的欲念全消。取得正人君子的名可见多难哪!他本身并不反感良好道德所博取的声名,另一种意义上的正名却为他鄙视。他梦想做只苍鹰,不料终生混迹于兀鹫群体,终究没能飞起来。蚂蚁的生活秩序井然,可并不值得人去效仿。结果呢?他逃脱不了做只工蚁的噩运,忍气吞声地奔碌了短暂的一生,却不明白为什么目的。当然不能说是为了“活着”,那低级得可耻。小林曾在为两人的未来生活构造草图时说过,她会做一名翻译家,方舟的思想作品得由她译介出去。这愿望失空了,他们放弃了唯一的基座,架构彩桥成为陈旧的想象,谁也没能达到怎样的高度。确实如此,情投意合终不至一无所成,南腔北调却往往扼杀创造。方舟虽然崇尚自由思想,但平庸的日子早令他懒于思考了。他发现思想既无助世道人心,又让自己痛苦,还不如装白痴的好。是的,思想害方舟吃了不少亏,同僚们都劝他凡事马虎点儿,别自寻烦恼。他亦清楚,蚂蚁需要的只是工作,一只有思想的蚂蚁不仅会被摒弃于蚁群之外,思想之本更会遭受最广泛、最愚昧的非议及贬损。一些人畏惧思想,但能蛊惑短于思考的大多数,使得另一些人深受其害。无计可施,无法可想,但有路可逃——决别!最简单的莫过于不声不响地弃世,而且要含着微笑。

  含着微笑与世长辞,这念头很使方舟轻松。十二月的夜风并不小,但吹在脸颊上还不太觉得冷。一转念间忽然觉出干什么都没价值,哪怕明天就能见到子鹄和小林又有什么意义?毫无意义!毫无意义!

  也许会使他们心烦,扰乱他们现有的生活秩序。也许他们早已不认那层回忆怎样难得,该忘掉了。小林嫁了个好丈夫吗?无所谓。子鹄取了个好妻子?无所谓。到今天,他情愿相信各人是有各人的命运的,别一心想着去改变它,因为改变不了,不容改变。

  只有一个老同学师震可以想办法联络子鹄,至于能否联络到还是个问题。师震属于那种和谁都和得来的灵通人,有的是助人为乐的热情。方舟并不喜欢他,今天最后想到询问的人却正是他。几个小时以前,他约见了师震。

  师震以为方舟有什么大喜事,笑眯眯地问他是升职了还是生了儿子。这种市侩话听得太多,一时激不起方舟太大的反感。他问师震有没有小林或者子鹄的地址。师震不假思索地说:“你要没有,我更不会有了。”带点玩笑的回答,表明他知道从前三个好朋友的关系之深和不清楚三人已经分崩多年。方舟既不撒谎,也认为没必要隐瞒。他平静地告诉师震:

  “我就要死了------”

  师震听这话吓了一跳。他看出方舟没有说笑,一时无语,只能吃惊地听方舟往下缓述。

  “不能把如此宝贵的时间一秒一秒耗费在病床上------”

  师震看着方舟的脸,眼里充满同情。他想起从前那个如何闪亮的同学方舟在校园里的风采,往事如烟云不复再现。他想到在机关里工作的清爽率直的方舟,如何自信,如何傲然不群;此刻多么消沉,一蹶不振!

  “现在,我最想见的人就是子鹄和小林------”

  师震立码下了决心,一定得找到他们,了却方舟的心愿。他相信不难促成老友重逢,但需要时间,因为他也久不知他们的下落,只听说子鹄在一家外企做高级助理。他不敢随便许诺,毕竟方舟是重病人。

  方舟还说到他不会因为死亡将临而痛苦,他不愿任何人因为他的死亡而痛苦。得明白,他死得快乐。他活着倒是太不快乐。

  面对这么一个老同学,面对他的这些悲观的话语,连师震也不知怎样劝慰疏导。他要方舟振作精神,相信医学的力量。他记起来了似地说:“五年,挺过五年,一切重症都将治愈有方!希望很大。”方舟才不信。他不相信自己能活到五年之后。他也不想。

  方舟停止了漫游。夜气清冷,月华鲜丽,夜空下灯光如织。他开始后悔对师震的陈述,竟至后悔去找师震。无望地挣扎!多么可笑!这岂不是留恋人世的表演?他懒得见任何人了,真不想,即使是子鹄,即使是小林。他爱他们,并不意味着非得见到他们。是的,他们只能作成回忆,共那从前的爱情、友情、月光。

  他回到家里。

  文静已经睡了,听动静裹了袄子出来,问方舟吃了没有,去哪儿了。方舟一一回答了她,叫她安心去睡,别凉着了。文静回房了,家里恢复寂静。

  关上所有的灯,推开窗户,月光斜洒一些在他身上。他幻想自己是在深山中、密林间、原野上,一个人孤伶伶地,只望月亮作伴。那样美好的归宿值得他奋力追赶。

  他在月光中满足地闭上双眼。

  2000.2.18

月 光(番外)[3/3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