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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3页]

  度轻点儿的车间去。

  老太太坚持原则地说:“那不可以。凡是进厂的男性新工人,一律先到你们出渣房锻炼三个月,以后再考虑具体分往哪个车间。这是由我提岀来的,已经确定为厂里的一项制度了,谁都不能例外,常进步也不能。制度是要一视同仁的。”

  秉昆来了倔劲儿,他说:“老太太,你这不是教条主义嘛!如果在这件事上你不给我们个面子,那你在我们心目中以后可就不是一个好老太太了!”

  吕川也说:“教条主义害死人。老太太,你可要区别怎么做才是坚持原则,怎么做其实是教条主义。”

  德宝一句话让老太太生气了。他说:“老太太,我认为好干部的第一标准,另隅是多少有点儿人性,否则和把他分到咱们厂的人一样缺德。”

  老太太拍了桌子,霍地站起来指着他们三个训斥道:“你们以为你们是谁?是不是我一对你们好,就把你们惯出毛病来了?我告诉你们,我对你们三个好,不是因为你们有多可爱,而是因为全厂数你们干的活最累!我作为书记,理应格外关怀你们!你们以前是在什么情况下干活来着?不是比现在辛苦多了吗?你们都能挺着干过来了,让新进厂的人锻炼锻炼就是不人道了吗?你们成心来惹我发火是不是?”

  秉昆和吕川连说不敢,往下按德宝的头,逼他说了认错的话。

  老太太这才消了气,重新坐下。平静了心情后,她真诚地说:“既然你们都认错了,那我也收回几句气话。平心而论,你们确实都挺可爱的。你们三个在厂里根本没有资格批评我,却敢为常进步当面跟我理论,这一点就证明我看人有眼光,没看错你们。如果只讲与人斗其乐无穷,把中国人一个个斗得人情味儿都没有了,那算哪门子社会主义?”

  老太太向他们吐露了内心苦衷,原来,进步是走她的后门才进厂的。他父亲常宇怀是她老伴老马当年在部队时的警卫员,跟随老马来到A市,她自己还是进步爸妈的媒人。军工厂分成誓不两立的“捍联总”与“炮轰派”时,进步父亲起初并没选边站,哪派也没加入。等到“炮轰派”被定性为“反动组织”后,常宇怀同情起“炮轰派”来。怎么能不同情呢?都是自己当年的战友,很多人是和自己一块儿脱下军装变成军工厂工人的,有人当年还曾是自己的连长指导员。别说他们自己不服,几乎所有两派都没参加的人也替他们抱不平啊。三千几百名工人中的一半划成“反动势力”,太过分了呀!“炮轰”什么什么,不过是写在纸上的标语,并不是真的要支起炮来轰嘛!常宇怀就成了厂里的第三派也就是主和派的头头。在全市“捍联总”采取联合行动,真枪实弹攻打“炮轰派”总指挥部的那天夜里,他手持话筒高声朗读语录:“在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不必分成誓不两立的两大派……”“捍联总”要一举捣毁他们的最后“堡垒”,他极力劝阻。所以,他儿子进步分配工作时,哪儿哪儿都拒之门外。有的单位因为他耳聋不愿要他,有的单位因为他父亲上了有关部门黑名单不敢要他。他母亲万般无奈,求到了老太太和她老伴老马。她担着政治风险费尽口舌打消了厂里头头脑脑的顾虑,才让进步成为本厂工人。

  “就你们讲人道,我就不讲人道了?你们倒说说看,我还能怎么做呢?你们几个小屁孩子,给鼻梁就上脸,气死我了!”老太太这么说时,快落泪了。

  秉昆三人便再无话可说。

  德宝在沉默中憋出一句话:“好人误会好人,是好的误会。”

  老太太被他的话逗乐了,愁眉一展笑道:“你们给我听明白了,我可把常进步交给你们替我关照着了。别让他受任何人的欺负,也千万别让他受什么工伤。干活的时候,尽量让他少干点儿。他累出病来,我对不起他父母。”

  秉昆三人保证,说绝不会让她担心的事发生。

  他们谁都没向进步提起找过老太太的事。他耳聋,与他交流得进行笔谈,又麻烦又得有足够的耐心,他们都怕麻烦。

  令他们欣慰的是,唐向阳对进步也挺关爱。

  事情起了变化,学生们都争着替唐向阳这位老师打中午饭了。如果谁从家里带来了好吃的菜,老师尝几口会让他们感到很有面子。下班后洗澡时,他们也乐于为他占一个喷头。

  事情确实起了微妙的变化——不,不,不是微妙的,而是相当深刻的变化。一种近乎休戚与共的无形无状的东西,在这些成长于不同家庭、有着不同职业的父母、性格基因各不相同的青年之间,毫无疑问地产生了。他们每个人都能体会到它的存在,体会到它的增长以及它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影响,这让他们每个人都像唐向阳一样感到意外和惊喜。

  年轻人之间的友谊是不需要铺垫的,也没有预备期,往往像爱情一样,一次邂逅一场电影就能自然而然地产生火花,可能并不持久,像礼花似的。但是在其绽放之时,每一朵都是真诚的。靈魊尛説

  唐向阳也开始讲他自己内心里的纠结和郁闷了。他偷听过父母之间的谈话,父母说“假离婚”是权宜之策,因而他起初对父母的离婚并不怎么在乎。可后来,他渐渐感到假离婚似乎越来越真了。他发现母亲有了疑似的追求者,而母亲也仿佛暗怀心意,起码不是断然拒绝。他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所以特苦恼。他思念父亲,却很难见到父亲一次。他和一名同班女生早恋过,被她母亲察觉了,告发到了学校里。他被批判为思想意识不良的问题学生,让他母亲觉得名声受损。母亲好长一段日子里不愿理他,直至他产生了自杀念头,母亲才惶恐不安。为了缓和母子关系,母亲为他买了那辆“凤凰”自行车。后来有同学向他透露,他的早恋之所以成为事件,是由于和他关系最好的一名同学出于嫉妒而告密。他无法证实是果真如此,还是小人的挑拨离间。这一难解疑团同样令他烦恼。他唯一明了的就是,那名女生确实对他无情无义,不仅揭发他对她的引诱手段,还说她自己一度被爱的假象所蒙蔽。他倒不恨她,他能想象到,她是在家长与老师们的双重施压之下,才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海誓山盟,但是他从此再难相信友谊和爱情了。

  听了他的倾诉,别说龚宾不知怎么去安慰,连秉昆他们三个老大哥也很无语。进步只明白个大概,幸有德宝坐在旁边,不厌其烦地在纸条上写字给他看。进步也在纸条上写了几行字:“某些人经常不讲道理,反逻辑,自以为是。即使这样,那也要相信,人世间永远有真爱和真友谊。”吕川惊诧道:“哎呀妈呀,太有水平了!”

  德宝提议:“抛他抛他!不抛他几次,太对不起他这几句话了!”

  于是大家一哄而上,将进步托举起来抛了又抛。

  向阳也乐了,意犹未尽地说:“我还要讲!不讲我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要讲讲关于我改名的事,挺有意思的。”

  唐向阳原名不叫向阳,而叫朝阳。

  “文革”序幕刚刚拉开时,父母没像往日一样同时回家。母亲先回到家里,而父亲仍在学校开会。开什么会母亲也不清楚。

  九点多父亲才回家,表情凝重。母亲问他吃没吃晩饭?他说没吃,不饿。很少吸烟的父亲接连吸了三支烟,之后把母亲叫过去,做指示般地说:“咱们的儿子得改名。”

  母亲奇怪地问:“为什么?儿子的名字挺好的呀。”

  父亲心事重重地说:“别问那么多,听我的,改就是。明天星期日,你记着先把这件重要的事办了

  母亲更奇怪了,也不高兴:“怎么还成了重要的事呢?那你想给儿子改个什么名呢?”

  父亲不容置疑地说:“改为向阳。”

  母亲大不以为然地又问:“这我就不明白了!向阳,朝阳,有什么区别嘛!”

  父亲不耐烦了:“我的姓不好,一字之差,区别大了。”

  母亲则刨根问底:“有的姓确实不太好,比如姓黑、姓资、姓赖什么的。但唐姓有什么不好?你不说明白了,我怎么支持你?”

  父亲恼火了:“我明白的事,非得你也明白不可吗?”

  母亲对于父亲认真交代之事,一向是很服从地照办,因为父亲不仅是校长,还是党支部副书记。所谓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然而那天晚上,母亲明显表示出了完全不理解并且极其不愿执行的违逆态度。

  她不解地说:“名字虽然是我们为儿子起的,但是属于儿子已经十五年了,现在突然要改他的名字,那也得听听他自己的意见吧?在家里这点儿民主还是应该有的吧?”

  父亲则不再跟母亲啰唆,高声叫儿子。

  朝阳那年刚上初二,正在另一间屋写作业。他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和母亲一样,觉得父亲简直是无事生非。

  他走到父母跟前,态度明确地反对父亲独断专行。从小学到中学,他的名字一直是朝阳,莫名其妙地突然改成向阳,怎么向认识他的人解释呢?

  父亲坚持道:“非改不可,没必要向别人解释。如果有人纠缠着问为什么,就这样回答,自己查字典去。”

  朝阳就跟父亲理论:“不用查字典我也知道,朝、向,两个字形异音异但都是同一个意思,我不改!”

  父亲火了:“这事由不得你!你不懂的事多了!如果有人叫你朝(zhao)阳,你不是也得答应吗?朝(zhao)朝(ch9o)自己这儿就模棱两可呢,还跟我掰扯什么字形字音字意的!”

  第二天,父亲带着户口去派出所替唐朝阳改名去了,却没改成。派出所的人说,改谁的名字谁得亲自到场,任何人不能代理。即使改小孩子的名字,那也得领去或抱去,以验明正身。

  父亲只得与朝阳一同去派出所。

  仍没改成。派出所的人也认为,唐朝阳,多好的名字呀,叫起来也上口。改成唐向阳,意思没变,叫起来可就不怎么上口了。如果大舌头一叫,听着像“唐浆盐”了。究竟为什么要改?得说出个理由。

  父亲想了想,说出一种很勉强的理由,“向”字比“朝”字少了些笔画,写起来简单。

  偏偏那天父子俩遭遇了一位较真的民警,他用手指在桌面上写完“向,,字又写“朝,,字,板起脸说:“改成向阳,只不过少写六笔。谁也不会每天写许多次自己的名字,仅仅因为需要写名字的时候可以少写六笔就非改名字不可,太任性了吧?如果都像你们父子俩,我们民警整天还有时间干别的吗?要改是你们的想法,批准不批准得按我们的条例规定。对不起,您的要求不符合改名的条例规定。”

  父子俩只有无奈地离开了。

  在回家路上,朝阳挖苦地说:“不是我不配合吧?一上午你两次去派出所了,值得吗?”

  不料,父亲愈来愈坚定,他说:“我还要去第三次,今天非把你的名字改了不可。”

  父亲一到家接连打了几番电话。

  他下午又去派出所的时候显得胸有成竹,回来时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对妻子和儿子宣布:“有的事,再麻烦也得办。儿子,从今天起你的名字是唐向阳了。”

  不久,“文革”迅速折腾得邪乎起来。唐向阳父亲所在的中学给他贴出了许多大字报,多数是批判其“执行资产阶级’白专’道路”的。那样一些大字报,用词再吓人,校长们特别是中学校长们,内心里是不怎么恐慌的。执行者不过就是按上边的方针行事,便有种天塌下来上边顶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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