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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2/3页]
眼金睛,也许会自取灭亡。
他在心里对吕川说:兄弟,为什么上大学对别人来说是幸事,却反而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痛苦?虽然你肯定是对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北京,而我们在这里,这里和北京是不一样的。你已经是大学生了,而我们还是草民,大学生和草民也是不一样的。你看到的我们都看不到,你听到的我们都听不到,你认识的人我们上哪儿去认识?你们之间的话题怎么可能成为我们之间的话题?你所主张的正义,我们怎么知道那确实是正义?你所怀疑的真理我们又如何判定那根本不是真理?你的信不但羞辱了我们,也羞辱了千千万万的人,因为千千万万的人像我们一样,其实对我们的国家所知甚少,并且一向认为不知道并不妨碍结婚生孩子过日子,甚至认为知道了反而妨碍过日子。我们是他们中的好青年了,我周秉昆是我们中尤其想做好人的人。这样的一些哥们儿与你的友情,在你那儿真的已经不重要了吗?同仁,同仁,你和你的同仁们究竟想干什么呢?又能干什么呢?……
咪当一声,炉盖从炉钩上掉下。他的头脑里各种相互矛盾的想法乱成一团,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清楚该怎么代大家给吕川写一封有条理的回信。
春节一过,他给吕川发了一封电报:“粮票已代你分了,大家表示感谢,以后不必再寄。”
他是为了吕川的安全考虑,当然自己也不愿惹上什么政治麻烦。
从此,他便与吕川中断了联系。
五月,酱油厂又进了数名青年工人。如果按实际生产能力来定岗定员的话,酱油厂早已是一个超编单位,但还必须每年进人,担负起为城市减轻就业压力的义务。虽然“上山下乡”还在继续,但就业问题仍压得城市苦不堪言,就连许多街道小厂每年都在超编进人。
老太太制定的厂规还在执行,三名新进厂的青年分到了出渣房。唐向阳趁此机会向厂里打了辞职报告,坚定不移地下乡去了。这事他和秉昆商议多次,秉昆为他给哥哥写了封信,要求哥哥“帮得上也要帮,帮不上也要帮”,并写上了“任何帮不上的理由都将被视为借口”这么蛮不讲理的话。秉义回信说:“我对他有印象,如果他确实想好了,我可以安排他在我们师当一名连队小学的老师,但前提是他来之前务必把团籍解决了。”
向阳不肯写入团申请书,他讨厌某些是团员的青年工人政治上的优越感,清高地表示宁肯不去兵团而去插队,也绝不做违心之事。秉昆和德宝一起劝他,去了兵团有工资,当小学老师可以充分发挥他的知识能力;最主要的,有好朋友的哥哥关照着,大家放心。
德宝已是团支部副书记了,他说:“有我在,不难为你。只要你交上申请书,支部保证一次讨论就通过。”
向阳也觉得过分清高太辜负秉昆的良苦用心,便交了一份申请书。德宝替他改了改,命他又抄了一遍。
但德宝把话说大了,支委中有几个人同样不喜欢向阳,两次讨论都投了反对票。德宝一怒之下,将他们劈头盖脸大骂一通。这一骂,那几
个人更铁了心地反对了。德宝回家对春燕讲了,春燕说你别管了,我办吧。德宝说你又不是我们厂的,你怎么办得了呢?春燕说她自有办法。
原来春燕在参加新标兵春节茶话会时,认识了市“上山下乡”办公室的一位女标兵。二人一见如故,特谈得来,很快也成了姐们儿。
春燕找那姐们儿将唐向阳的事一说,那姐们儿特激动。她说:“多值得宣传的事啊,满市找都找不到这样的典型来宣传啊!人家已经参加工作,都在厂里当班长了,居然还是决定下乡,这对’上山下乡’动员工作是多大的支持呀!你不相告,我们还不知道。你别管了,我办吧!”
于是,那姐们儿立马向主任汇报。
主任也意识到这是出政绩的大事,立刻向主管市领导汇报了。
主管市领导批示:当前攻击“上山下乡”运动的反动言论很不少,特别是林彪反党集团在他们所谓的《五七一工程纪要》中,污蔑“上山下乡”运动是变相劳改,在社会上流毒甚广。此青年的出现,正可树为典型,大力宣传,以反击污蔑“上山下乡”运动的种种反动言论。声势要大,抓紧办,办好。
酱油厂的头头们全都知道唐向阳入团受阻之事,大为光火。WWw.lΙnGㄚùTχτ.nét
于是团支部书记被撤了,德宝被任命为书记。
党支部书记亲自主持召开了一次团支部会议,生气地训那几个反对者:“好端端的一件事,差点儿让你们给搞砸了!唐向阳哪点比你们差T?厂里能让一个很差的人当班长吗?人家不过就是下乡之前申请入团,在你们这儿怎么就难于上青天了?你们谁能学人家的样子也下乡去?谁学,写份入党申请书,党支部也可以考虑他的入党愿望!”
无一人说“我学”。
唐向阳入团成功,随之被报纸广播宣传为典型。厂里开了欢送会,各方面组织近几千人把他一个人送上了列车。二十岁出头的唐向阳表现出
了良好的修养,虽然完全身不由己,却始终配合有度,并没怎么显出太不高兴的样子。
常进步在站台上哭了。他对向阳有话要说却说不出来,心里不好受。
秉昆知道他想对向阳说什么,把他推到向阳跟前,郑重地说:“我替进步说出他心里的话,他非常感激你这个班长对他的爱护。”
进步连连点头。
向阳搂住进步,在他手心上写道:“常去看看龚宾,给他带上象棋和扑克,他待那地方是很寂寞的。”
大家一块儿从车站往回走的路上,国庆说:“秉昆、德宝,向阳让我告诉你俩,他知道你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很感激,绝不会因为场面搞成了这样而对你俩有什么不满。”
秉昆没说话,无话可说,只有满腹的无奈。
德宝气不打一处地说:“龟儿子才希望场面搞成了这样!”
德宝回家埋怨春燕:“你和那标兵姐们儿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热闹?人家向阳根本就不想当什么典型!”
春燕委屈地说:“是我俩想把事情搞得那么热闹吗?我俩有这么大能耐吗?这年头,谁都难免会被利用一下的!当初让我写什么’批林批孔’的文章时,那明摆着也是利用我。那时你不是比谁都替我着急,生怕我没被利用成吗?被利用一下怎么了?少块肉了吗?谁也别活得太矫情了,他唐向阳也不例外!”
一番话,噎得德宝无话可说。
市里既然把向阳下乡的事搞出了那么大的影响,兵团那边也不好平淡对待了,于是也为向阳举行了相当隆重的欢迎会。
不久,秉昆收到了哥哥秉义的信。
秉义在信中表达了对弟弟的不满:“本来不过是一件寻常事,怎么搞成了那个样子?你们真的认为,唐向阳一到我这里就成了备受关注的人物,对他对我都很好吗?以后凡事要长点儿脑子,不要被利用了还浑然不觉甚至自鸣得意。如果你对我这个哥哥也同样有点儿责任意识,那么我要求你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写信告诉我,以便我向对我产生误解的人有几句可解释的话。”
秉昆没想到被利用了的不仅是向阳,还让自己哥哥陷入了烦恼。
秉昆只得写了封长信,向哥哥如实汇报,而哥哥再没回信,想必因那事生了不小的气。
几天后,吕川也来信了——信纸上只字没有,仅是一个惊叹号后边加了两行问号。
秉昆郁闷透顶,将那页纸撕了,懒得回信。
邵敬文和师父白笑川对秉昆倒是既理解又同情,经常讲些笑话逗他开心,但接连几天,秉昆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一天,市革委会的一位领导到甲三号视察,也进到《红齿轮》编辑部转了一圈,说了几句表扬的话,同时提出要求,群众说唱艺术要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要紧密配合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伟大斗争,否则枉为《红齿轮》。以后每期都要有战斗檄文式的作品发表,快板、快书、大鼓、相声等等都行,内容“批林批孔”“评法批儒”不限。每期至少有一二篇,有就有功,没有就要挨板子,或者别干了,让能干的人干!
邵敬文和白笑川两个诺诺连声。
领导走后,白笑川叹道:“真不想干了。”
邵敬文立刻说:“亲爱的白老师,千万别那么想!不冲别的,冲咱们老中青三个的良好关系,求您继续陪着往前干吧!咱们都得往前看啊!”
白笑川说:“那你来完成任务?”
邵敬文连连作揖:“还是您来还是您来,您已经轻车熟路了,能者多劳啊!”
白笑川叹道:“真有点儿舍不得离开你俩。为了咱们这份友情,那就让我豁出自己人格遗臭万年吧,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呢?”他拍着秉昆的肩接着说:“徒弟啊,连为师都落到了这般田地,你的心理是否平衡了些呢?”
从那天起,唐向阳下乡在秉昆心中造成的阴影逐渐消散,他的心理真的平衡了不少。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共乐区儿女中没再发生什么值得记载的事。龚宾出院了一次,疑心他叔叔龚维则自杀了,被二次送入了精神病院。其实他叔叔在劳改队安然无恙,服服帖帖地接受着劳改。赶超终于租到便宜又中意的房子,哥们儿几个帮他去抹抹刷刷了一番。那房子才十三四平方米,却朝阳,冬天不至于挨冻。国庆也在为自己和吴倩准备新房——他家屋后有十来平方米的小院子,他爸妈同意拆了,腾出地方给他和吴倩盖间小屋。他四处寻找可以挖出黄泥的地方,一旦发现,秉昆们就会借辆手推车帮他往家屋后边拉,以备脱坯。进步被德宝要到他们制醋车间去了,为的是替哥们儿几个照顾好他。
他们的人生按照底层的种种规律和原则一如既往地进行。北京政治舞台上则更加紧锣密鼓先声夺人,似乎又酝酿着什么惊心动魄的剧情。政治中国分明欲将民间中国的每一处空间全部占领,而民间中国以民间原则本能地也是低姿态地抗拒着,看上去很弱势,实则是一种策略。人心正在积蓄某种力量,人们已经看到了太多民间原则横遭践踏的现象,那原则乃是他们世世代代赖以抱团取暖的经验J也们受够了,一边被动地修复,一边在等待时机。他们相信: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
切都报。
九月初的一天上午,街上一阵口号声传入甲三号的小楼里,楼内的人们都跑到街上去看,其中也有秉昆。原来是对一些被判了刑的犯人进行游街示众,秉昆看到一辆卡车上并排站着“棉猴”和癘子,挂在他俩胸前的牌子上写着“破坏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投机倒把分子”。他俩也看到了秉昆,同时^?他面露一丝惨笑。
秉昆立刻想到了郑娟一家,同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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