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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1/3页]

  白笑川告诉秉昆,“和顺楼”这条街的拐角开了一家私人书店——不是报刊亭捎带着卖什么畅销书,而是以卖书为主,兼卖报刊,名曰“崇文书店”。书店很有些新书好书,他自己就买了一本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

  那个街口与秉昆上下班的方向相反。他已经很久没摸书了,为了看看到底有些什么好书,有一天他下班后去了一次。

  书店的门面装修得还可以,简单,古朴。门两边的墙上镶着一块块规格不等的木板,上面以各种字体烫出古今中外名人读书的语录,外国名人的语录下还配有英文,这是既省钱又有想法的一种装修。店内面积一百二三十平方米,高矮书架井然有序,窗子擦得干干净净,窗台摆着几盆花。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店里除了秉昆再无他人。秉昆正走动着,观看着,听到背后有人轻声问:“先生要选哪方面的书?”

  秉昆一转身,顿时惊呆了,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当年的痛子,看来他正是店主。

  痛子穿一身中式裤褂,黑色布鞋,平头,头发全白了。他蓄着三缕须,半尺多长一一那么长的胡须都得蓄上四五年。十几年过去了,他还坐过牢,看上去却没怎么显老,面容仍那么白晳,这让他的胡须看起来像是假的,而头发像成心染白的,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错位印象。

  痛子的样子没怎么变,秉昆一眼就认出了他。

  痛子却并没有立刻认出秉昆,或者,在他的记忆中秉昆这个人早已不存在了。

  痛子看秉昆有些疑惑,轻声问道:“这位朋友,我们曾经认识不成?”

  秉昆吞吞吐吐地问:“你……什么时候出来的?还记得当年酱油厂那个……”

  “哎呀……是你吗?”他终于认出秉昆是何许人了。

  秉昆说广对,是我,周……”

  他抢着说:“周秉昆!你当年却不知道我姓甚名谁,现在你可以知道了……”

  他把扇子放在书架上,从兜里掏出名片盒,取出一张名片双手奉上。

  秉昆犹豫一下,接过去,见上面印着“水自流”三字。

  秉昆问:“真名真姓?”

  他说:“绝对真的。”

  “有姓水的?”

  “不多,绝对有。”

  二人聊了几句,一时再无话可说,却分明都有不少话想问、想说。

  水自流试探道:“愿意坐下聊聊吗?”

  秉昆点了一下头。

  书店一角摆了两只高脚凳和一个小茶几,水自流把秉昆引到那里坐下了。茶几后是一大株龟背竹,几片阔叶罩着茶几。

  这时,秉昆特别想吸烟,觉得若不及时吸支烟,心脏就快停止跳动了似的。他掏出烟来,首先礼貌地递向水自流。

  水自流说:“我戒了,彻底戒了。从入狱那天起,再没吸过一支。”

  秉昆又一愣。

  水自流劝道:“能戒你也戒了吧,对身体确实有害无益。我这里都是书,吸烟不安全。也怕不吸烟的人来了,闻到烟味儿转身就走。不过今天对你例外,想吸就吸吧。”

  “就吸一支。”

  秉昆忍不住还是吸着了一支烟。

  水自流说,书店是几个朋友一块儿投资帮他开起来的。他们都是从前尊他为大哥的人,如今都合法经商,做得挺顺,风生水起。他们不指望这个书店挣钱,挣了全是他的,亏了由他们往里贴。只要他想开下去,他们就保证贴得起。

  “怎么偏偏要开书店?”

  “从前的梦想呗。一种情结啊,当年不是不许嘛。”

  “情况呢?”

  “还行吧。刚三个多月,已经赚了点儿,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估计一年后能把装修的钱挣回来。将来怎样,那就难说了。我也不是为了钱。我单身一人,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只不过活着总得干点儿事,这事对社会有帮助。”

  “你那些朋友真好。”秉昆听了大为羡慕。

  “也谈不上好。不瞒你说,还个个都是污点不少的人,只不过对我比较义气罢了,我当年拿义气换来的。”水自流的话说得淡定坦率。

  “有《大众说唱》吗?”

  “对不起,没进。我这书店的定位比较高,是为大学生和读书人开的。我进书有选择,翻一翻随手就扔的书我不进,何况你们那份刊物现在也不好卖。”

  听一位曾经危害社会的人说那么高蹈的话,秉昆的心里挺受刺激,也很替自己曾付出过大量热忱和心血的刊物感到悲哀。

  他嗫嚅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和那份刊物的关系?

  水自流微微一笑,低声说:“我知道你的一切,所以今天你不必谈你自己。你只听我说,要完全相信我的话,还要牢记住我的某些叮嘱,行吗?”

  秉昆点了点头。烟已短得烫手,他舍不得地插在了花盆里。水自流从兜里掏出手纸把烟头左包右包地包严后,竟揣进了兜里。

  “我入狱前,除了你,没接触过一个好人。你是个例外,不仅对我是例外,对我们那伙人都是例外。我也要洗心革面做好人了,所以我才要告诉你一些事,叮嘱你一些话,理解吗?”

  秉昆又默默点了一下头。

  “你和郑娟,你们做了夫妻,这可以说是上天的安排,你永远不要后悔。”

  “这话不必你说。”

  “涂志强死得冤枉。当年先逮捕的是他,他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扛着,要么供出另外几个哥们儿,那就会越供越多,最后连我也得栽进去。那也还是得审出个人偿命,结果必然互相撕咬,也许还会多毙一两个。他那人义气,估计想到了这一点,干脆把死罪一个人扛下了。当时他们都喝高了,或者他以为就是自己捅死了人吧

  “你怎么能肯定他死得冤枉?”

  “他确实死冤枉了,因为后来有人承认用刀捅了人。”

  “谁?”

  “你也多次见过。”

  “'棉猴'?”

  “你叫他’棉猴’?他的真名叫骆士宾。别这么瞪着我,我也是刑满释放后才知道的。他比我早出来一年。我出来后他为我接风,酒桌上没谁逼,他自己承认的。”m.biqiku.net

  “那……涂志强就白冤枉了?”

  “不白冤枉了又能怎么样?人都死了十五六年,世上也没亲人。能再追判骆士宾的罪吗?就算有人替涂志强鸣冤喊屈,骆士宾也可以不承认,酒后的话能作为证据吗?”

  “他……他这种人仍是你的朋友,对吗?”

  “朋友肯定谈不上了,但从前是那么一种特殊关系,如今谁对谁大面上总得过得去。如果我有什么困难,他不会袖手旁观的,这是他对我的态度。他胆大,在当年的几个人中,也数他生意做得顺,有人说他抱住了一位港商的大腿,有人说他靠上了高干子弟。我没问过,问也白问,不会跟我说实话的。但我开这书店,没用他投一分钱。上赶着给也不要,这是我对他的态度。我和他划清界限了。”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因为在你和他之间,我得站在你这个好人一边。”

  “我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难道你忘了?你如今的大儿子楠楠……他才是楠楠的生父啊!他如今尽管自鸣得意,却再也生不出儿子来了,他那东西在狱中被人废了。为了他自己,他会和你争儿子的。为了对得起当年替他顶了死罪的涂志强,我也会替你争儿子的。他如今是一家公司老板,坐进口车,有几处房子,他肯定认为自己比你更有资格做楠楠的父亲。也许,为了争儿子,他会连郑娟一起争。我太了解他这个人了,周秉昆,你得有心理准备。”

  “他敢那样,我杀了他!”周秉昆觉得全身血液开始凝固,眼中顿时投射出凶光来。

  “别说气话,说气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不该有那样的想法。如果他真那样,我给你的建议是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你肯定很爱郑娟,也很爱楠楠,何况你和郑娟又有了自己的儿子,爱他们就不能做不计后果的事。今天是偶然见到了你,否则我也会找你,提醒你。我知道你在’和顺楼’上班,你放心,我再了解到了什么情况一定及时告诉你。在你和他之间,我站在你这一边,我说到做到。”水自流的诚意看似无可置疑。

  周秉昆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书店的。

  他信马由缰地走了很远,才发觉自己走在和回家相反的路上,便乘公交往回返,结果乘过了两站。到了家里时,妻子和两个儿子已睡熟了。

  他站在里屋炕前低头看着两个儿子熟睡中的脸,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像猛兽般叼起两个儿子将他们转移到自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骆士宾根本见不到的地方。他太清楚他们这个四口之家缺一不可的关系了。别说在他和郑娟之间楠楠这个儿子有多么重要,就是聪聪一日见不到哥哥也会魂不守舍的。

  他关了灯脚步轻轻地走到外屋。外屋没开灯,他尽量悄无声息地上了炕,克制着想要抱住妻子的欲望,一动不动地仰躺着寻思水自流对他说的那番话,越想对骆士宾的憎恨越难以平息。那时骆士宾若在近前,他肯定会和他拼命的。身边这个女人给予他的幸福太多了,不是任何别人所能理解的。无论谁企图从他的人生中夺走她,都将成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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