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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3/3页]
或许都认为,她大舅周秉义在中纪委工作,舅妈是“红二代”,继父是文艺名人,她的工作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闺密们启发她改变思维——丈夫找对了,工作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这个曾经备受争议的“真理”几乎是周阴许多闺密的信仰。一些结了婚的人也跃跃欲试,打算摆脱现有家庭束缚,义无反顾地实践一下。
与周蓉相比,周阴生父冯化成的浪漫在笔下、在纸上、在诗里,而他凡事利益第一的思想在血液骨髓里、在每一束神经系统间、在每一组基因中。周蓉的浪漫才真的是由细胞所决定的,虽然五十多岁的她已很难再浪漫了。
“七。后”周阴的身上,不论容貌还是智商、情商,更多地遗传了冯化成的基因,尽管她更多的时候已经忘了有那么一位父亲。
她决定春节期间见见第一位对她有意的男人。为此,她独自凭吊了一次楠楠墓地,以消弭内心的障碍。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秉昆上午买元宵时遇到了吴倩。
她问:“你怎么大老远地跑市里来买?”
他说:“你嫂子听人讲市里有巧克力馅的。”
她说:“不知巧克力馅的好在哪儿,小霞非想吃巧克力馅的。我刚下夜班,为她排队买。没有她,我都不想活了。”
吴倩仍在蔡晓光介绍的那家宾馆当勤杂工,还为国庆戴着黑纱。她说到伤心处,眼圈红了。
秉昆问小霞的情况怎样?
吴倩说:“我活着的唯一盼头,就是盼着她早点儿毕业工作。今年六月,她就该毕业了。工作这么难找,她倒处对象了,家在贵州山里的农村!秉昆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苦命呢?”
秉昆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指着黑纱说:“不要总为国庆戴它。”
她说:“我想为国庆戴一辈子。”
秉昆说:“那我不许。现在就摘了吧,我替你保存着。”他也不管吴倩愿意不愿意,硬是从她袖子上摘下黑纱揣自己兜里了。
秉昆和吴倩离开卖元宵的露天摊子,相伴着走了一会儿。吴倩说老鼠在她家作妖作怪得厉害,她还得去买老鼠药,二人分手了。
秉昆回到家,见春燕妈与郑娟在说话。春燕妈也一句又一句说不想活了——春燕跟爸爸和二姐闹翻了。
“秉昆你说,春燕爸把存折给她二姐了,她作为妹妹是不是应该理解?自从她二姐和我们老两口住一块儿,大姐就不登家门,好像没我们两口子!这是我们老两口还活着,哪天我们前后脚走了,她们三姐妹还会来往吗?存折上也就五千多元钱,她爸给了她二姐,还不是想让她二姐对我们好点儿?我们将来病卧不起,不是主要得靠二女儿服侍吗?这么简单的道理,春燕她可有什么想不通的呢?”春燕妈说到伤心处,呜呜地哭了。
秉昆被哭得心烦,不好表现出来,吸着烟强忍着自己。
郑娟却一点儿都不烦,她喜欢劝慰人,也确实擅长。她在光字片渐渐是一个挺重要的人了,女人们在家庭矛盾中受委屈了,都喜欢向她来倒苦水。在这一点上,她越来越像当年的秉昆妈妈。许多女人私下商量好了,下一次改选街道小组长,要一致推荐她。
郑娟主持公道,她劝慰春燕妈妈说:“大婶,是春燕不对。秉昆,你是春燕干哥,有责任替大婶批评她,让她主动向她爸和二姐认个错。”
秉昆说:“你以后别提干哥那茬儿了行不行?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郑娟振振有词地反驳道:“那是历史,不尊重历史不对。我才不怕别人笑话呢,你也不许怕。批评春燕的任务给你了,你完不成那只得我亲自出马了!”
秉昆立刻说:“我完成,还是由我完成吧。”
春燕妈接着就讲,哪个区哪条街哪个院,有一户人家因为家庭矛盾,再加上日子难过不下去,当妈的一时想不开,初一那天晩上把耗子药包到了饺子里。
她讲得有鼻子有眼的。
秉昆也听说过这件事,立刻告诉她那是谣言,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只不过是一次全家食物中毒。m.ζíNgYúΤxT.иεΤ
春燕妈可怜兮兮地说:“不管事真事假,我和春燕爸往心里去了。我们老两口商量过,要死我俩一块儿死,绝不拽下一代。哪天如果我们吃耗子药死了,看她们姐三个还有脸做人不!”
郑娟说:“大婶在我家当气话说说可以,回自己家可一次别说,千万千万!用死和儿女赌气,那是多么罪过的想法!”
秉昆撼灭烟,猛一下站起,往外便走。
郑娟说:“大婶还在这儿呢,你突然要上哪儿去?”
他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得立刻去办。”
“秉昆是不是听我老婆子絮叨烦了,我走我走!”春燕妈说着就要下炕。
“大婶你别误会,有我在,他哪敢不爱听!”郑娟诚心诚意地挽留道。秉昆没理她俩那茬儿,头也不回推门而出。周聪的自行车停在小院里,他跨上自行车,直奔国庆家而去。
国庆家租的房子快到郊区了,是吴倩小叔几年前介绍的房东。因为有她小叔的面子,租金不算高,里外两间屋面积也挺宽敞,国庆两口子便没再换地方。
秉昆心急似火,哪里还顾得上敲门,直闯而入。见到的情形,与他路上的胡思乱想大相径庭一一吴倩与国庆姐一块儿在外屋煮饺子,吴倩守着锅,国庆姐在一旁剥蒜,两个寡妇正小声说着什么。里屋竟有人在弹吉他。
秉昆的突然出现令她们吃了一大惊。
吴倩嗔道:“死秉昆,打家劫舍呀,吓我一跳!”
秉昆尴尬地说:“姐也在啊。”
国庆姐说:“我们两家孩子不常在一起,互相都想念。趁小霞还没回学校聚聚,你来得正好,快进屋见过孩子们吧。”
国庆姐放下蒜,边说边将秉昆推入里屋。里屋不止小霞和国庆外甥庄重,还有另外两个陌生男孩和女孩,秉昆都没见过。男孩弹吉他,小霞他们三个听着。
小霞和庄重立刻站起,恭恭敬敬地叫伯伯,让座。弹吉他的男孩停下来,腼腆地坐炕沿那儿去了。
国庆姐姐介绍,那陌生女孩是庄重的对象,在“和顺楼”做迎宾小姐,家在本市,父母也都是下岗工人。那弹吉他的男孩,是小霞的“同学”。秉昆心里立刻明白,那个“同学”必是让吴倩头痛的那个贵州山区的农家子弟。
那男孩女孩也叫过伯伯之后,年轻人一时都显得挺拘束。
国庆姐姐转身到外屋去了,秉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主动与他们聊起来。
庄重考上邻省一所普通大学,原本是学院,入学那一年升级为大学。他学的是包装设计,已与本市一家私企签约,一毕业就有工作。
国庆姐姐在外屋大声说:“我们庄重学习好,在学校举行的设计比赛中得过奖,他们没出校门就签约的学生总共才几个
秉昆端详庄重的对象,姑娘模样可人,于是明白国庆姐姐何以春风满面,不复当年一脸愁苦了。
他说:“庄重,你妈终于熬出头了。”
庄重就抱了抱对象,亲了她一下。
国庆姐姐又在外屋接着说:“是呀是呀,亏我下手早,要不我儿子难找那么标致的对象,我这当妈的对儿子算是尽到责任了。”
女孩低下头害羞地笑了。
秉昆再端详小霞的“同学”,那男孩长得也挺好,五官端正,就是黑点儿,个头矮点儿。
小霞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想什么,乐观地说:“伯伯,他才二十一岁,二十三不是还蹿一蹿呢!”
秉昆说:“对,有这个说法。”
那男孩突然说:“伯伯,我想为你唱支歌。”
秉昆说广好哇。”
语音刚落,男孩已弹着吉他唱起了贵州民歌。
他唱完,秉昆带头鼓掌。
国庆姐姐不知何时也站在门口听,她说:“别只为你伯伯唱,你也得为小霞妈妈唱一支歌。”
“那我再唱一支国外的!”他便又唱了起来,一边唱一边弹着吉他走到了外屋,除了秉昆坐着没动,小霞他们三个都起身跟到了外屋。
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亲爱的妈妈
我没有礼物
送你一朵鲜花
这鲜花开放在
高高的山上
吴倩不守着锅了,也进屋往秉昆身边一坐,双手捂住了脸。
男孩的歌声戛然而止,年轻人们全愣在门口了。
吴倩放下手,眼泪汪汪地说:“都别愣着了,该坐哪儿坐哪儿,吃饺子吧。
与国庆姐姐的满面春风相比,她难掩满腹心事。
吴倩看着秉昆说:“不管你饿不饿,也得尝几个。”
秉昆说:“好。”
国庆姐姐端上了饺子,于是大家默默地吃起来。
吴倩这才问他,有没有什么事?
他为什么突然就出现了,那是不能实说的呀。他便撒谎没什么事,只不过好久没来了,串门看看。接着,他对唱歌的男孩郑重点评道:“你的嗓音条件挺好。要了解自己的嗓子,你刚才那首外国歌曲唱得尤其好。不说动情,还因为那是典型的中音歌曲。你唱男中音最合适,我们国家唱得好的男中音歌手不是太多。如今时兴劲歌,你不必跟风。”
那男孩受到鼓励,频频点头。
小霞说:“伯伯,他想当歌星。我支持他,你支持不?”
吴倩说:“你这话太没分寸啦,你们只不过是同学,人家以后走什么人生路,你瞎支持什么?”
小霞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秉昆温和地说:“那样的人生发展,也不是单凭好嗓子就走得通。他年轻,来日方长,不能操之过急,要有接受挫折的心理准备。你们现在面临的关键问题,首先还是生存,还是工作。”
那男孩频频点头。
国庆姐姐连元宵也接着煮了。
秉昆夹起一个,想到自己来国庆家的原因,不禁摇头一笑。他吃了一个元宵,对吴倩说:“我觉得不如咱们传统的五仁馅的好吃。”
吴倩说:“可不嘛。”
国庆姐姐跟着说:“现今,月饼、元宵这个馅那个馅的,反而都不如从前五仁馅的好吃了。”
然而,年轻人们分明都爱吃巧克力馅的。无论吃的穿的用的,谁想叫他们别跟风,那可真不容易。
秉昆又对吴倩说:“看着他们聚你家,就想起了当年咱们聚在我家。”吴倩叹道:“太不一样了。咱们当年都是有工作的,工资差不了几元钱,所以都活得傻知足傻知足的。可他们四个中,有两个工作还不知在哪儿呢。即使有了工作,与别人相比,工资上可能一差就差出几百几千来。”
小霞反驳说:“太夸张了吧?就工资而论,大多数普通中国人之间差不出几千吧?普通人只跟普通人比行不行?”
吴倩被噎得没话说了。
吴倩将秉昆送出门,陪着他边走边问:“你给我出个主意,小霞那对象,我当妈的究竟该是什么态度呢?一想他是贵州山里的,农村的,我就会倒吸几口凉气。我现在只能认可他俩是同学关系,真是愁死了。”
秉昆不好表态,只得岔开话说:“小霞毕业回来后,你去找向阳,他现在是路路通公司的副总经理了,让他务必替小霞的工作兜一下底,要兜住。”
吴倩说:“我也这么想过,又怕你不高兴。”
秉昆说:“那么想就要及时去做,怕我不高兴是你想多了。别想太多,我心里早没那些了。”
吴倩说:“最好你也跟向阳说说,你面子大。”
秉昆说:“放心,我会的。”
吴倩脸上这才终于有了点儿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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