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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2/3页]

  ,就看这台吧。”

  那是本市电视台的一个频道,可算中国最早的收藏鉴宝节目,栏目叫《新春亮宝》。

  晓光对收藏一向有兴趣,也有不少藏品,无非本省本市一些画家、书法家赠他的应酬字画,没什么够档次的东西,也少有什么精品。再有的无非就是些真假莫辨的古董,即使是真的,年代也不过晚清民国。周蓉不反对他这种爱好,只不过时常提醒,万勿幻想发财,更不许高价购买。蔡晓光管不住钱,他好交朋友,花销自然也大,因为放心不下周蓉母女,有所顾忌,总共攒了七千多元。周蓉一回国,他就主动上交,自己仅留了一点儿零用钱。晓光对钱财兴趣有限,收藏什么往往出于好玩,周蓉的提醒纯属多余。

  大家都在看《新春亮宝》时,冬梅递给周阴一封信。周阴低头看了一会儿,将信还给舅妈,勉强笑了笑,表示自己明白。然而,她从那会儿起,情绪就明显低落了。

  周蓉朝冬梅暗使眼色,冬梅随她进了小屋。

  周蓉悄问:“谁的信?”

  冬梅简单说过丈夫那封信的内容后,周蓉说:“我理解我哥的想法。”

  冬梅说:“我也理解。”

  周蓉说:“他的人生志向本不在官场,却身不由己跻身官场。他一心只想为老百姓做些好事,最好是经得起后人评说的大好事。如果能做出那么一种政绩,他就比较满意了,否则会很懊丧。”

  冬梅说:“是啊,他一直是那么想的,我支持他。”

  周蓉又问,那一封信为什么要给周珥看?

  冬梅犹豫了一下,便把周为想到北京投靠大舅的打算如实讲了。

  周蓉生气地说:“我绝不允许!既然我哥有那种夙愿,作为他的亲人只能成全他,谁也不许给他添麻烦,干扰他。”

  冬梅说:“小声点儿。周明虽然不是我和你哥的女儿,但你哥关心一下她的工作也是应该的。你哥当初关心了一下周聪的工作,秉昆两口子就省了多大的心啊,周聪的人生起点也比较顺了。你哥就要回来了,周切的事只好等他回来后,看看在本市怎么帮她解决。”

  周蓉说:“我哥回来了,也不许周珥给他添麻烦!”

  冬梅说:“咱们自己的下一代,如果能帮他们把工作解决得好点儿,干吗不呢?”

  周蓉说:“我们周家就出了一个当官的,父亲如果地下有灵,也肯定希望他能有清名。世上没有遮得住人眼的事,只消有几件被人背后议论的事,我哥的种种努力就完了。”

  她说着说着,流下泪来。

  冬梅劝道:“别这样,大年三十儿的,你千万别引起不快来,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周蓉忍住了眼泪,说道:“嫂子,我觉得我的人生好失败。就周为这么一个女儿,我把自己的事业搭上了,也没让女儿有什么出息……”

  冬梅劝道:“那要看怎么来想。你现在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周切也接受过国外的高等教育,你为女儿操心并没有白费心。这么一想,你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然而,郝冬梅的话对化解周蓉心中的郁结,并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当年的大美人儿,北大女才子,省属重点大学破格评定的年轻副教授,却因为独生女儿的发展而伤感落泪,又一次验证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俗语。这种情形,还有一种说法:“摊上了今生讨债的儿女,神仙也无奈。”

  好在大屋里开着电视,姑嫂二人在小屋里的对话,外屋的亲人们听不到。

  《新春亮宝》节目掀起了一个小高潮,有个与周聪年龄相仿的青年,展示了一对玉镯,说他爷爷当年在寄卖店工作过,三十年前收下了这对玉镯。后来,当镯子的人没在规定时间赎回,摆在拍卖柜台上无人问津。他爷爷识货,判断那绝对是好东西,自己买下了。

  专家问买时花了多少钱?

  青年说当时才一千几百元,他爷爷买下时已是两年后,拍卖价自然要比当价高些,为此他爷爷借过钱。对于当年的中国人,在一对玉镯与一只手表之间,十之八九都会选择手表。至于一对玉镯的价值,没几个人晓得。

  专家恭喜那青年,说他爷爷有眼光,太值了。专家说那镯子无疑是上品美玉雕琢,猜测原本可能属于清末贵族之家,流落民间也许还有什么故事。

  专家接着说:“这镯子嘛,若在咱们北方出手,价格会低一两万。如果到南方出手,七万八万会有人买的。南方的有钱人比北方的有钱人多嘛,也比北方的有钱人更有钱嘛!七万八万也值,以后肯定还会升。南方的有钱人搞收藏的越来越多,咱们北方的有钱人现在还没太省过味儿来,还不晓得好玉名玉多么值得投资。”

  电视中那专家最后的话,引起了节目现场观众一阵接一阵惊呼。

  周家的五名观众,除了郑娟,其他四人看得屏息敛气,都不同程度受到了震撼,也可以说是受到了刺激。

  国家大踏步走进了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时代,而绝大部分人却还处在对一百元的得失也斤斤计较的生活水平。那对玉镯的价格翻倍,令光字片周家老土屋里的亲人们一时间心驰神往,浮想联翩。

  郑娟说:“换个好看的节目吧。”

  周阴对周聪小声说:“你妈一开始就没看进去。”

  自称爱情至上主义者的蔡晓光也自言自语:“八九万够买一辆’夏利’车了。”

  周聪说:“早先中国人的收入差别很小,现在的差别却太大,简直像玉镯当初的当价与现今的卖价了。”

  收入差距之大,几乎让所有人一说起钱来,就不可能不异常敏感。也许只有光明那样的出家人,只有郑娟那样容易满足的人,才算例外。

  她已转台了——是赵丽蓉与巩汉林早年的小品,那是她爱看的。她也不问别人愿不愿看,只顾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

  周秉昆却难以从《新春亮宝》节目中回过神来。五个人之中,他受到的刺激最大。他回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因为爱上了郑娟,偷偷当掉了家中一对玉镯的事。他确信,电视节目中的那对玉镯正是自己家的。欞魊尛裞

  他看着坐在前面的妻子的背影,仍能感觉到自己绵绵的爱意。他听着她哧哧的笑声,觉得仍是世上最能使自己喜乐的声音,比什么音乐都好听。

  为了郑娟和他们的爱情,他当年偷着当掉了家传的玉镯,拿到了一千二百元钱。如今看,这个价钱简直可以说是白送人了。

  周秉昆扭头看了一眼周聪。小儿子也爱看小品,像妈妈一样是赵丽蓉与巩汉林的粉丝。家里还没有电视机的时候,小儿子和妈妈都能从收音机播放的节目中,仅仅听一半句话,就准确无误地判断是不是赵丽蓉与巩汉林的声音。

  周聪今晚却看得心不在焉,那对价值一辆“夏利”车的玉镯,对那年轻人头脑所造成的刺激,不是一转眼就可以过去的。

  周秉昆不由得想,如果自己当年没有那么做,估计妻子就不会是郑娟,说不定也就没有周聪这个儿子。即使有,也叫周聪,却肯定与眼前这个周聪方方面面都不一样。

  那又会怎样呢?他无法想象下去。

  周秉昆听到周珥问:“爸,如果我再找不到工作,你投资,我做玉器生意怎么样?专家不是说这一行前景看好吗?”

  他听到姐夫蔡晓光英雄气短地回答:“可惜,你爸也给不了你那么大的本钱啊!”

  他又想到了光明。如果自己当年没那么做,光明今天会成为北普陀寺的萤心师父吗?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他进而想到了赶超。如果不让他住在太平胡同郑娟一家当年那小破土屋里,他一家又会住哪儿呢?总归会有地方住吧,绝不至于流浪街头;如果不给赶超借住房子,他们两人的关系会是如今这样肝胆相照、情同手足吗?

  还有楠楠,楠楠也许不会那么一种死法——也许当年就夭折了,只能由郑娟找处野地偷偷埋了,而绝对不会留学哈佛,骨灰最终葬在佛门圣地。

  他还想到了郑娟妈妈。那老妪生前是否预料到了郑娟母子和光明,日后会成为他的亲人呢?如果她确如郑娟当年所说是菩萨化身,世上苦人儿那么多,她为什么视而不见,而单单庇护郑娟和光明呢?难道她有什么特殊使命吗?他想起有一次在街上碰到,她停止了叫卖,非要看他手相。

  “秉昆呀,你的命可不怎么样,是操劳不休的命。你命中最好的运相,就是娶我女儿郑娟为妻。如果你娶了她,这辈子还有几分福;如果你不娶她,那你这辈子就一点儿福分也没有。我的女儿我知道,她的心比许多女人都干净。”她的表情当时极其诡秘,仿佛向他暗泄天机。

  秉昆后来多次自问自答,他终于与郑娟结为夫妻,不能说她的话一点儿都没起作用。

  事实的确是这样的。倘若父母没有为家中留下那么一对玉镯,当年水自流和骆士宾被判刑后,秉昆与郑娟的关系肯定就断了,不管他多么恋恋不舍。他无法继续对她提供帮助,也就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对她的爱是不受谴责的。

  于是,他对郑娟妈妈,对自己的父母,对那对玉镯,都心生出无限的感恩来——尽管玉镯已不属于他们周家,在别人手中价值翻了几十倍!

  秉昆正胡思乱想,周蓉与冬梅从小屋出来了。

  周蓉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大家刚才静悄悄地在看什么节目?

  周珥就把那对玉镯的故事讲了一遍。

  周蓉若有所思地问:“秉昆,我记得当年常听咱妈说,咱家也有一对镯子,哪儿去了?”

  秉昆说:“让咱妈有一次掉在地上摔碎了。”

  周蓉说:“可惜了。”

  秉昆说:“摔碎了我请人鉴定过,根本不值钱。”

  周蓉就不再追问什么了,她一点儿都没怀疑秉昆。

  周家的儿女从小互相谦让惯了,哥哥周秉义就是榜样。

  春晚节目挺精彩,老明星颇多,并且都斜足了劲儿,“姜还是老的辣”。什么“韩流”“小鲜肉”之类的,那一年还不成气候。

  春晚节目结束很晩,亲人们都困了,男女各一屋,在比往年更密集更持久的花炮声中,说睡都睡了。

  大年初一,冬梅第一个走了。

  周蓉一家三口匆匆吃罢早饭,也走了。

  秉昆分年货时,郑娟从旁说:“只分三份不好吧?除了咱家留一份,就不给春燕留一份了?”

  秉昆想了想,果断地说:“她就算了吧,她们妇联肯定也分。”

  怕摆在明面上,春燕来了看见了不给也不好,秉昆还是让周聪给国庆和赶超家各送去一份。

  春燕和德宝这一年春节期间没到秉昆家来。

  周蓉一家也没再来。

  周蓉要抓紧时间备课,为高中生讲好数学,对她毕竟还有一些挑战。蔡晓光朋友多,其中一些感情联络关乎他事业的可持续性,春节不主动登门拜年,人家会挑礼。周明的初恋之荡犹在,她却极想摆脱阴影O没有工作,她耐不住寂寞,便一个接一个地联系当年那所重点中学的朋友。她有了洋文凭,毕竟是老干部的“干外孙女”,那光环仍有余晖,这使她在老同学们面前不至于觉得矮谁三分。老同学中有人已是官场新人——秘书、科长什么的,还有一位当上了处长。他们了解到她还是单身,都大为惊讶,纷纷争做红娘。虽然她更希望老同学关心她的工作问题,他们却显然不那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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