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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3页]

  “五一”过后,周秉义的“大手笔”发力了。大队的建筑人马从四面八方会聚到了同一条马路,浩浩荡荡地向光字片进发。公共交通几度为之中断,交警大队出动了不少警察疏导交通。建筑大军的载人卡车彩旗招展,彩旗上的名字显示他们来自北京、河北、山东,甚至还有广东的房地产开发公司。

  光字片一些在家的男人或青年闻讯后,骑着自行车迎接,但建筑大军的目的地分明不是光字片。他们眼睁睁看着挖土机、轧道车、塔吊车跟在卡车后边继续往前开,站在马路边准备欢迎的人,全都有些困惑。

  建筑大军一直往前开,开到了马路尽头。再往前,没有水泥路,而是坑坑洼洼的沙土路了一一那里是二OO四年的城乡分界线。

  那里距离光字片大约三站远,如果从沙土路上继续向前,五里之外会见到第一个村子和耕地。五里之内,沙土路两边是沙化严重的大片野地,蒿草丛生,庄稼难以生长。那里曾经连成一片,沙土路将它一分为二了。至于为什么那里的土地沙化严重,没人能说得明白,也没人认为有研究的必要。

  那个地方俗称虎皮冈。各路建筑大军当日纷纷在那里安营扎寨,支起了帐篷,搭建简易房。第二天,他们开始盖宿舍、厕所和食堂,分明是要长住下去。

  光字片的人们疑惑极了,一拨接一拨到周秉昆家问究竟:难道你哥要在那地方为咱们光字片的人家建楼?那可是连兔子都不刨窝的地方啊!那里已经不属于城市了啊!如果你哥将咱们光字片的人家都诋到那里去,那么咱们以后就再也不是城里人了,这么大的责任谁来负?那咱们不是太对不起子孙后代了吗?咱们光字片就是再烂,毕竟属于城区啊!光字片的人毕竟有城市户口啊!咱们的子子孙孙也将是城里人啊!——周秉昆,你一定要替我们问问你哥,他到底耍的什么鬼花招!……

  与测量队刚离开那几天相比,光字片人们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满怀憧憬到感觉被耍了,男人女人们询问起周秉昆时都义愤填膺。

  周秉昆哪里又能回答得了他们的问题呢?

  何况他也见不着哥哥秉义啊。

  一天,蔡晓光来了,秉昆问在哪儿能找到哥哥秉义?晓光说,自己也是偶然遇到秉义一次,他已很少回家住,连嫂子冬梅都难见到他一面。那么大的事,他非要在自己任期内干成,市里财政拮据,基本上不拨款,只给政策支持,全凭他靠人格魅力全国各地到处跑,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才好不容易招来了几家客商引来了几家投资。这才哪儿到哪儿?刚够唱一场戏,后几幕怎么演下去,演得如何,还得他使出浑身解数接着“导”。他压力多大,可想而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天在这儿明天在哪儿,估计连他自己也说不准。

  秉昆就将光字片的人要求他代问的事情说了一遍。

  蔡晓光反问:“你是代他们问呢,还是代表他们问呢?”

  秉昆说:“他们只不过让我代他们问问。他们又没选我,我哪儿有资格代表他们?”

  晓光说:“不是代表他们就好。哪天他们选你,也千万别上那个套。八字还没一撇,才刚刚落笔,你哥哪儿有精力回答他们那些鸟问题!照我欞魊尛裞

  看,那根本就不是些问题!”

  秉昆说:“既然不是些问题,他到光字片来一次,向人们解释清楚不行吗?如果他没时间,派人来解释也行啊,或者发一封公开信也比不解释好啊!”

  晓光说:“秉昆啊,什么叫老百姓,我比你懂,你哥比我懂。依我看,现在不是答疑的时候。时候不对,解释了也白解释,你就是诅咒发誓,疑心重的人他还是个不信!中国目前的事,难就难在许多人对官员对政府失去了信任。如果像你说的那么做,就得今天向这些人解释这些问题,明天向那些人解释那些问题,后天又有些人有新的问题了。成天解释来解释去的,没精力把正事干成了。中国老百姓说好也好,说操蛋也操蛋。一关系到个人利益,针尖那么大的好处也会打破头去争,拔一毛而利天下那也绝不会干!有那更可憎的,明明是件对大家包括他自己的好事,稍不满足,就煽风点火,起哄架秧子,把好事搅黄了心里才痛快。这种人天生就是搅屎棍。他们的思维方式是,一块蛋糕我要吃一大块,有人不是偏不让我吃吗?那我他妈的往蛋糕上拉一坨屎,叫你们谁都休想吃上一口!光字片就没这号人啦?”

  周秉昆知道光字片也有那号人,但他不愿承认,因为光字片与自己有着血脉联系,他非常不情愿面对现实。

  “有,还不少,东挑西挑、欺软怕硬、又贱又坏的人也有!”郑娟心直口快。

  晓光表扬道:“还是弟妹敢说实话。弟妹,你给我来碗豆浆,加糖的。”郑娟受到表扬特高兴,立刻照办。

  晓光一口气喝下去大半碗豆浆,又对秉昆说:“别人如果问你替他们反映问题了没有,你就说见不到你哥。你哥肯定有他一套部署,还不是怕节外生枝,分散了他的精力,影响了他的情绪,结果使自己能做好的事没做好吗?我想导好一部电视剧,也不愿刚开机就一再地答记者问,同样的理。”

  既然姐夫那么明白的人站在哥哥一边,周秉昆也就不好多问什么。

  晓光是受秉义之托来告诉秉昆,抓紧把小院拆了,把门面扩大。

  秉昆说:“我不打算一直干下去,以后还是要找工作的,没那必要。”晓光说:“以后怎么样先别管,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落实你哥的指示。”秉昆说:“现在季节也不对,马上夏季了,雨水多,等九十月份再落实吧。”

  晓光说:“你怎么又犯轴,知道你们手头不宽裕,钱都给你准备好了!”说着拉开手包,取出一捆用牛皮筋扎住的钱放在桌上。

  秉昆问:“谁的钱?”

  晓光说:“你哥的,和我、你姐的钱有区别吗?哪一个亲人的钱是花得的,哪一个亲人的钱又是花不得的?我告诉你,你不上心,别说我哪天亲自带着人来开工!”

  郑娟急了,一把将钱抓过去,数落秉昆说:“哥的指示你都不听,你还听谁的呢?哥能让咱们做犯不着的事吗?手头紧就说手头紧,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你看你都让姐夫着急了!姐夫你别急,这次我当家,我会把哥的指示落实好的

  晓光被她的话逗乐了。

  他临走交代给秉昆一项任务,让秉昆去告诉孙赶超,十月底之前要准备好一万元钱,东借西借也得凑足那个数——还说是秉义的指示。

  他走得急,秉昆没顾上再问为什么。

  周秉昆家将小院拆了扩大门面的举动,又造成光字片许多人的心理波动。他们认为自己此前的憧憬完全成了幻想,希望彻底破灭了。如果周秉义的做法能给大家带来福祉,他弟弟岂不是多此一举吗?周秉昆的举动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他打算长期住在光字片嘛!

  “哀莫大于心死。”光字片的人们死心了,或者说对住楼房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他们想,也许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吧,但估计那是下一代人的福分了。

  他们都这样想,便对虎皮冈那边的工程漠然了,不再关注,也不再议论。他们的日子便又恢复了以往过一天算一天的常态。

  虎皮冈那边,昼夜机声隆隆,工程突飞猛进。中国建筑行业早已迈入机械化时代,打好了地基,十天半月时间里就会盖起五六层楼,这已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十月份,两排十幢二十层高楼在虎皮冈拔地而起。只是框架,一切配套设施还没跟上,周边也根本没来得及规划;但市政府发布了正式新闻,宣称那里将成为本市最新的一处市区,名叫“希望新区”。

  那天晚上,周秉义终于现身弟弟家。

  秉昆一家刚吃完饭,郑娟在洗碗。

  秉义说:“弟妹,过会儿再忙,我先跟你们商议一件事。”

  郑娟在围裙上擦擦手,挨着秉昆坐在了周秉义对面。

  秉义问:“你们知道市里发布的新闻了吗?”

  秉昆点点头。

  秉义又问:“如果我让你们做什么决定,那肯定是为你们好,你们相信这一点吗?”

  秉昆一家三口都点了点头。

  “我希望你们,不,也可以说是要求你们,成为那里的第一户居民。”秉义说。

  秉昆一家三口都沉默了。

  “我需要亲人的支持。”秉义完全是恳求的语言、要求的语调。

  秉昆说:“周聪的户口不往那儿迁的话,行。”

  秉义说:“要真支持我,就一家三口都迁过去。”

  周聪说:“我从那儿到报社太不方便了。”

  秉义说:“我已经跟你姑父打过招呼了,你可以再住他那间老宿舍。”

  秉昆一家三口又沉默起来。

  秉义问:“为什么都不说话?”

  秉昆说:“哥,你叫我们说什么呢?那地方现在也没法住人啊。”

  秉义耐心地说:“不是要你们现在就往那儿搬。明年’五一'前我保证那里会通上煤气,适合住人了……”

  秉义突然有些急躁,他站起来,挥着手臂,走着大声说:“你们其实不相信我是吧?你们是我亲人,我能诋你们上当受骗吗?市政府支持的事能不靠谱吗?你们不要像别人一样只看眼前,两年之后那里会大变样!再以后,会一年一个样!五六年之后会成为本市居住环境最好的地方之一!一张白纸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不明白?光字片究竟有什么可留恋的?这里适合居住吗?”

  周秉义稍一停,秉昆抓住机会幽幽地问:“那你这些话为什么不对光字片所有的人说一说呢?”

  周秉义显然来气了,“连你们都不信,他们会信吗?我为什么要你们扩大门面?你们带头搬过去也可以有门面房,还可以享受其他优待政策。我得把那地方炒热,否则这一批建筑队走了,下一批建筑队就招不来了。一旦招不来了,那地方就真的摊在那儿了。让光字片人家住上楼房的想法就泡汤了!”

  “哥,坐下,别急。这个家,我说话也算数。我听哥的,我们带头了!”郑

  娟再次明确地表态。

  第二天,她去派出所把全家的户口迁出。她又到新区,在市公安局接待点把户落上。

  那事遂成一条新闻,却没引来多少人效仿。光字片的人们仍在观望。

  有人说:“周家哥俩演起双簧来了!”

  也有人说:“周秉昆因为蹲过监狱,没工作,家庭地位一路走低,当家权被大字识不了几个的郑娟夺过去了,所以才会做出这种缺心眼的事!”

  他们都有等着看笑话的意味。

  拯救者一门心思工作,被拯救者集体等着看笑话、说风凉话;拯救者想要成功,还必须斗心眼,进行智力博弈——这也是人类历史上屡见不鲜的事。由于政府官员公信力存疑,这种现象就更不足为奇。

  路旁栽上了树苗。

  新区为周家的到来开了欢迎会,周家的门面房和两居室住房都经过简单装修。周秉昆一高兴,几天后去找孙赶超,游说那两口子也尽快把户口迁过去。

  赶超说:“我们也不是光字片的人家呀,没那资格分到房子啊。”

  秉昆说:“那里也卖一部分商品房。我哥去年不是让我告诉你务必凑一万元钱吗?现在才明白,他当初就是让你为买房做准备!”

  赶超说:“你今天不明讲,我心里还一直困惑。可……一万元能买下什么房啊?”

  秉昆说:“新区欢迎我那天,我哥也到场。他让我告诉你,收你一万元是象征性的。如果你能在买房方面带个头,会给予你和我一样的优待。超,现在我完全相信我哥了!你也要相信他!幸亏我有那么一个哥,他是在利用权力照顾咱俩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你别说了!你哥叫我们凑钱,虽然去年不明白为什么,但明白你哥肯定是有好事想到我们了。钱我们已经凑够……可你说的这事,它也不是那么简单啊!”孙赶超似有难言之隐。

  “你究竟顾虑什么,你倒是直说呀!你这么娘兮兮的真让我受不了!”周秉昆发起火来,像秉义曾对他一家三口发火那样。

  于虹突然哭了。

  秉昆被她哭愣了。

  “我们住的也不是我们的房子啊!交一万元就可以住楼房?天上掉馅饼呀?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我们一迁过去,这房子就充公了!可这是你们的房子啊!那你们不是亏了?!”赶超一急,就把话挑明了。

  “我们的房子?对了对了,这破土屋至今还是郑娟名下的房产……可他妈的这也算房产吗?”周秉昆也觉得问题确实不那么简单。

  于虹哭道:“能像你和你哥想的那样,我们当然求之不得啦,但我们也不能白住你们房子三十来年,最后又拿你们的房子换新楼房来住吧?”

  周秉昆想到,如果郑娟不肯放弃这房产,甚至收回,孙赶超一家便真的成了完全没有房产的人家。

  “这……那……只好等我和郑娟商量商量……”他的话还没说完,郑娟也来了——她是来报急信的。新区在市里组织了一批看房团,都是打算投资房产。其中一人相中了秉昆家隔壁的房子,说也要像秉昆一样,上下打通成为复式,在一楼做生意。

  “我一听就急了,立刻声明已经有主了,是我丈夫哥哥周副市长留给我家亲戚的!秉昆,咱家隔壁的一、二层无论如何不能落在别人手里!于虹,我是这么想的,咱们两家应该成为邻居。到时把一层打通,咱俩开饭店或超市,合伙做女老板,让秉昆和赶超他俩给当老伙计,那种日子多好,想想都美死了!”

  郑娟一坐下就兴奋又着急地哇啦哇啦说开了,秉昆他们三个各有心事,装聋作哑地听着。

  郑娟觉出不对头,奇怪地问:“你们都怎么了?福星高照了咋一个个愁眉不展呢?”

  她这一问,赶超两口子更不知说什么好了,于虹又要哭了。

  秉昆不得不说:“你来之前,我们刚谈到这小破土屋的产权问题……”

  “产权?”郑娟四下看看,突然双手一拍,猛然醒悟道,“我想起来了,这里原先是我的家!”

  秉昆说:“对。咱俩结婚后,赶超他俩一直住这儿。”

  郑娟问:“那快三十年了吧?”

  秉昆说:“是啊,不解决产权问题,你说的那种好日子,它就实现不了。”

  郑娟问:“谁挡着咱们把产权问题解决了吗?”

  秉昆说:“怎么解决呢?都得听你的呀。”

  郑娟问:“我做得了主?”

  秉昆说:“只有你能做主。”

  “我还以为我做不了主呢!”郑娟双手又一拍,“我能做主不就简单T?赶超,于虹,我把这里给了你们不就得了嘛!”

  赶超抬头道:“嫂子,我们不能白要。

  郑娟说:“我也没说白给呀!我从没穿过双皮鞋,你们两口子怎么也得给我买双皮鞋谢我!我可不要翻毛的,也不要猪皮的,水牛皮的也不行,别人说容易穿走样。你们得给我买双上等黄牛皮的,好看的。”

  赶超连说:“照办,照办!”

  秉昆也说:“你可想好了,不许反悔!”

  郑娟说:“这么点儿事你就不能替我做主了?如果我不来你们仁就一直愁下去?一处破土屋我有什么反悔的?于虹,找张空白纸来!”

  秉昆问:“你要干什么?”

  郑娟说:“咬破指头写下血字据呀,你不是怕我反悔嘛!”说罢,真将一根指头往嘴里塞。

  秉昆连忙阻止:“别别别,用不着你那样,我信了!”

  于虹抱住郑娟哭了。

  赶超两口子的事一波三折。首先是,那破土屋不属于房管所登记在册的公房,也不属于某单位。要说完全属于郑娟吧,她又任何证据都没有。什么人当初经什么部门批准当年盖了那土坯房,又是在什么情况之下由郑娟一家住上了,不但郑娟说不清,也没有任何人能说得清。新区居民登记点的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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