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旋 律(番外)  密林1938 首页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

旋 律(番外)[2/3页]

  功夫来了。老黄除了喜爱书法,还爱看书,这就是我们走到一起的原因。然而我更爱小说一些,老黄却只肯看杂文。他忍不住总爱批评,我更乐于陈述。这倒不是说我们聊不到一块儿。我老是先讲某件事或某本小说,接下来就等老黄发表意见。他往往是苛刻的,就象过分细心的顾客在商品面前挑三拣四。完了我就安慰他:老黄,您就别太追求完美啦!在任何完美的事物跟前,我们都会手足无措的;而谁又会希望讨取不自在呢?老黄这时必会长叹一声,结束话题预备新的批评。我看着老黄的脸总也纳闷:人一旦老了,果真就爱鸣不平了吗?

  无论如何,我还是从心眼儿里喜欢老黄的。他是个不错的朋友,有岁月赋予的智慧源源不断地发散出来感悟你,对你却不会有任何要求。我们除了谈心和讨论,彼此不肯给对方造成哪怕是最为微小的负担,这是多么轻松的友谊啊!

  实质上,我和老黄对艺术的感觉是有很大差距的。他对绘画简直一窍不通,文学方面也是一知半解。他爱编打油诗,还一本正经地写下来裱好,汇编成册子,时不常地拿出来自吟自唱,美美地陶醉一翻。有一次拿给我看,老黄期待我赞叹几句。我却看得说不出话来。我不得已地告诉他,这些诗可以在晚报上发表。假如他记得,该了解我是多么讨厌那类晚报上刊登的狗屁诗歌。可他高兴地笑了。我猜他一定满怀信心地投过诗稿,至于结果我倒没在意过。

  有人称过去的这三年是他生命中黄金般的时光。我艰于理解这样的判断。时光无足轻重,沧桑变幻的是人的内心世界。我并不觉得现在的我和三年前有何区别。我是年轻的,多的只是从老黄身上学来的一点笃定。而老黄在我身上怕不也沾了些朝气罢!可怕的是,病患终于将晦暗的暮色笼在了老黄的头顶。他无望地燃烧着末尾的一线光明。

  我在做什么呢?我设计着失去一个老朋友后的寂寞空间会促使我去寻觅怎样一个支撑点。我这才明白,老黄将是我人生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旅伴。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两样闪光的东西:善良与怜悯。他是个努力主张宽容、超脱的人,遗憾的是他最终也没能超脱,更在弥留之际忘乎所以地下坠到一切凡夫俗子的卑微状态。老黄被死亡击败了,他的古柏之躯先已朽化为一截荒野中枯坏的杂木,精神继而沦丧于对尘世强烈的依恋与不舍中。可以这么说,老黄已经不存在了,待毙于老鼠窝中的那个老人无非是拒绝倾听“千年等一回”的旋律的一个胆怯老头儿,那个爱唱歌的孩子的爷爷。临死的人憎恶任何歌声,这是一定的,因为歌声会阻碍回忆、总结和期盼,对另一个未知世界的惶恐测度。我的朋友老黄已经远离了我,刚才的探望在我而言是失望的,显不出多大意义。

  但我看他离死亡还绝非一天两天的事儿。我决定过段时间再去看望一下他,尽管我认为我和他之间该就此止住了。

  我在返回的路上接到冰儿的电话,她说她有男朋友了。

  (三)交织孤独

  公共巴士开得很缓慢,熟悉的街景在窗前划动、变异。刚理过发,颈子里有些痒痒的,力夫不自觉地用手去搔。点心搁在旁边空座上,微微抖着,象要从凳子上逃走。力夫待会儿就去将它扶正,这点心是他去见老朋友的一点儿礼物。

  车上很快拥挤起来,点心从座上移到力夫的腿上。一会儿,力夫让座给一个老太婆。老太婆认为力夫该下车了,昂着高傲的下巴,理所当然地一屁股盖下去。力夫只得下车以掩饰尴尬。实际上,这儿离终点站远着呢。力夫得等下一班车。

  等待使人厌烦,可另一种等待呢?——力夫想起一个人来,一个已经不可再见的人。

  他是个怀才不遇的诗人。因为叛逆与自尊,他的诗作无处发表。当意识到不妥协的结果后,他收藏了成名的渴望,从此写诗给自己看。他说,我是第一个看他底稿的人,他相信我就象相信他自己。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含杂了忧郁、沧桑或者苦楚。尔后,他淡淡地望我笑了。我的心一下子跟他靠拢了。真的,还没有另一个笑容让我产生如此强烈的亲近愿望。他在一瞬间就超越了我心目中最好朋友的位置,连我自己都不大置信。那时候,我已经懂得什么样的诗叫好诗了。他令我更懂得伟大的诗作不一定能得见天日。正如坚岩中的钻石,也许会永远在黑暗中沉默下去。

  他不乏自信,我的欣赏亦足鼓舞到他。两个男孩均有相见恨晚之感,所以一有时间就在一起,谈诗聊画,回望前瞻。渐渐地,我感觉自己已溶入到他的眼神中了。在那梦幻般的深黑里我不欲自拔,甚至于和冰儿在一起时也会频繁地想念他。是友谊吗?或已超出了我先头给友谊下设的范畴?那时我分不清,这疑惑伴我从十九岁进入二十岁,我思念着远逝的他确定了这份友谊。我想这种精神层面的交流很难在我以后的生命中再一次发生了。

  他向往那样一种生活,和我,或再加上一个堪与倾谈的人,我们共同生活在一起。我们是彼此选择聚拢在一齐的,而非什么命运的安排、上天的注定。在家里,在外面,我们各人是自由的,但我们必得常保家的安全和温暖。我们有各自的私人空间,也共有一个客厅式的集体空间。他津津乐道地幻想着,并不理会我的意见和态度。然而我理解一个诗人不可或缺的是什么,他所说的也不是丝毫没有打动我的心。明知不可实现,瞎陶醉一下总不为过分。我顺延他的念头,想象可以拉冰儿加入我们,就我们三个生活在一处,象一个真正的家庭。想了许多想完了,我也不告诉他。他最终也没认识冰儿,如同冰儿从不曾听说过这么个人。他属于我一个人的想念,一个人的回忆。

  他的内心充满孤独感,只因为他是人群中的异类。他拒绝失去自我,甚至于拒斥任何改变。他说,人生苦短,不能太过辜负自己的心灵;外在的一切对他而言都算不了什么,毫无必要去祈求于种种陌生。他总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而幸福感正源自于那巨大的已牢牢属于他的孤独感。这份实实在在的拥有鼓励他往前走下去。

  我幻见我是一只白色的海鸟,在穿越海洋的空中遇见一条小船。没有人驾驶,小木船在风浪中跳舞。我停歇在舷上,和小船一起在暗流的推动下巨烈地移动。前面就是礁石,冷峻地等待着。这是一幅完整的画面,现在它静止着,只为避免太快看见粉碎的船躯。飞鸟也许可以充盈画面,却改变不了小船的命运。这就是我的悲哀。

  我痛苦地期待着他的联络,可他消失了一般,更象不曾真实地在我身边出现过一样。他收走了他的一切,包括诗稿。我猜得到它们的结局,那一行行精美的文字在火焰中高歌,进入被遗忘的永恒。

  我也有过孤独的感觉,那是在一次鼎沸的聚会上。我看着周围的欢笑的人们,突然有种被弃置不顾的印象。我根本不认识每一个人,而我也看不清自己究竟是个有何目的的微小分子。我飘在那儿,被孤寂包围着。我害怕了,不愿深思。我宁肯认定那是每个人都曾有过的经验。

  毕竟那只是浅淡的孤独,恰如一条小溪。可我的朋友始终沉迷在海河般的寂静中,他听见了上帝的召唤吗?如果真是那样,我又何必要替他难过。我有我的人生道路去走,回复至他进入前的那条随心的道路。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跟随,包括我——

  一对小伴侣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调笑,他们甜甜地亲嘴。力夫欣赏地注视了他们一眼。车来了,等车的人蜂拥而上。力夫没有座位。他拉着扶手,一手提着点心,在微晃的巴士上继续想象回忆。

  (四)争论与爱

  有一天,力夫带了本书去送给老黄看。喝茶闲谈时,他们把话题定在关于胡适与鲁迅的品德这一讨论上。老黄较为崇敬前者,对其杂文赞不绝口,以为其智识、胸襟远非后者可比。从学者的角度看,胡适与鲁迅并不在一个阶儿上。力夫则景仰鲁迅,觉得其于小说上的成就至今无人超越,尽管其创作数量有限,可篇篇算得上乘之作;尤其是鲁迅在小说形式与技巧上的探索,令力夫佩服得五体投地。老黄也看小说,却重故事性强的通俗作品;力夫偶尔也翻杂文,仅集兴趣于文化与政治之论。事实是,力夫既不讨厌胡适,老黄对鲁迅亦无过多成见。他们的争端起始于胡适对鲁迅的一句话,也就是说别人的思考左右了他们的思考。

  “那么请问,”力夫说,“您认为胡适是思想家了?”

  “当然。”

  “可他写出的那些并不新鲜呀!连我也想得到。您认可,就说明您也想到了,只是没写下来而已。思想家难道仅仅意味着替一群人讲出心里话?他创建了什么新的思想体系没有?他名副其实么?不见得吧!”

  “他要是名不符实,别人更不提。鲁迅有你们吹捧的那样伟大吗?他的长处就是挖苦人,这种人鸡肠小肚,比落水狗还记仇!”

  “那只是表面的。很多文字并不代表真正的思想,而只是思想的一种模糊的寄寓形式。鲁迅刻薄吗?刻薄的是他笔下的文字。胡适宽宏而幽默?那是他为自己刻画出的性格,创作成分显而易见。我们永远别想通过某人的非艺术性文字认识其人。如果读胡适的文章能想象出作者大概的轮廓,那也是一个虚像。由此可见,胡适也许更小肚鸡肠,更比落水狗还记仇!”

  “你是说杂文不属于艺术范畴?”

  “艺术本身所具备的重要一点是:它留有空间任你想象,你永远都能从中获得巨大的愉悦感甚或满足感。杂文算什么?直白的表现形式,毫无诗意的想象!就如同我们现在的谈话。谈话也能算艺术吗?当然不能。艺术是高级的,不管人们怎么污损它,它都高高在上。”

  “任何创造性的艺术不都是为了呈现作者的思考和向往吗?杂文难道没有做到这一点?既然做到了,又怎能将它排除于艺术之外?”

  “一篇小学生的作文、一幅儿童水笔画,都有孩子自己的思想表现,那岂不也算艺术?在我看来,小说的胡适才是艺术的,真实的。同理,杂文的鲁迅是非艺术的,模糊的。小说比杂文更现实、理有力!”

  “你将艺术的天地缩小了。我的印象是,它是一棵树,根系在不断壮大。只有这样,它才可能延续下去。不能说新生的根就不属于它吧?”

  “艺术门类是会有不断增多的,这无可否认。然而许多仅只是技术性的行为方式都已被冠以艺术之名,这自然是用词不当。当人们津津乐道于什么什么也算一门艺术时,实际上是一种无知的栽赃。”

  老黄停止了辨论,他感觉体力不支。他的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力夫意犹未尽地说:

  “思想上的胡适更庞杂、更世故些;小说上的鲁迅则更高远也更孤寂些。他们都是伟大的人物,在对方的领域里同样显得渺小而卑微。”

  力夫建议老黄多看看鲁迅的小说。老黄以为力夫极有必要重新认识胡适。他们都不会遵从对方的意图,亦即,他们愿将争执的局面维持下去。这是两个忘年交之所以能聊到一块儿的众多前提中的一个。

  力夫在喝第二杯茶的时候,老黄正在认真看力夫带来的那本书的序言。力夫仰靠在沙发上,看着老黄家墙壁上悬着的一张“文明家庭”证书,陷入沉思。

  当他把即将结婚的事告诉冰儿时,力图从冰儿的面孔上看出点什么。以前冰儿也问过他关于婚姻的话,他都避了,只称不愿太早结婚。他不是那种向往家庭生活的人,害怕努力营造的自由空间被某个女人侵占。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有让他愿意携手共渡人生的。唯其如此,更显出冰儿的善解人意。他担心过分靠近会使这点获得也丧失去。究其根由,他不能完全信任女人。しΙиgㄚuΤXΤ.ΠěT

  冰儿的反应却十分平淡,她微笑着对力夫说:

  “该走这一步了。”

  冰儿的声音温婉动人,模样近乎在刹那间变得成熟了。她的目光寻找着落点,最后仅留给力夫一只耳廓的影像。

  酒巴里永远低回着蓝调音乐的旋律。力夫靠在椅子上,眼睛里只留有冰儿的位置。力夫愿意见到冰儿回避的目光里充满泪水,所以当冰儿回脸对他咧嘴一笑时,他竟大感失落——

  “你也不问问她是谁?我爱不爱她?”

  “这有什么关系?我并不想知道。”

  “我以为你很想知道,”力夫苦笑了。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冰儿突地发火了,瞪着眼质询,“你见我一直是那么个喋喋不休的人,就喜欢刨别人的隐私?她是谁关我屁事!你爱不爱她又关我屁事!”

  “问题是,我们——你并不关心我?”力夫慢条斯理地说。

  “一点儿都不!”

  “别那么怒气冲冲。要说,我也没理由要你来关心我。我对你也没太关心,至少没在你面前表现过,所以你完全不用为此而内疚——”

  “你才内疚!”冰儿冷笑道,“我不会乞求任何人的关心。自己关心自己够了。没错,我们是朋友,而且还有什

旋 律(番外)[2/3页]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