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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 律(番外)[3/3页]
么伟大的友谊!可那就表明我得关注你的一切?以后你老婆生不出儿子来我还会怄死不成!没劲!”
“谁他妈没劲?你最没劲!”力夫有点失态了,“不关心就不关心了呗,你都不在乎了,我在乎什么!烦我就别来见我呀,我会赖你去死不成!”
“谁说烦你了?谁说烦你了?我知道,你烦我了,找借口骂我,”冰儿抽泣起来,边端起饮料抿了一口,“我最没劲。我也嫌自己了呢,何况你。干脆你以后别来了,省了见了我心烦。”
力夫长长叹了口气。冰儿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产生一种怪异的欲望,他真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强烈地爱她,让她忧伤的哭泣声转变为快乐的呻吟。可友谊在先,他不允许自己破坏这已然坚固的城堡。他伸手去捏住冰儿的手,温柔地说:
“我怎么会烦你呢?你比任何一个朋友都重要。我想告诉你,我结婚并不是因为我爱她,这跟爱没有关系。我必须低头,我也懒得选择。我当然可以找出一大堆理由来支持我的决定,可在你面前我不想多说什么。”
冰儿抽出手。她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珍视我们的友谊。我就是不敢相信,你既然不爱人家,怎么能和人家有亲密行为,而且常换常新。”
“以后你就懂了,这是个服从的问题。再者,不是每个女孩都跟你一样单纯的,她们很放得开。”
“她们放得开是因为喜欢你。可你呢?你又怎么放得如此之开呢?”
力夫望着冰儿,严肃地说:
“我从来没有放开过。和她们在一起的那个力夫并不是你面前的这个!我只会在我真心爱着的人面前完全放开。这是一定的。”
冰儿的脸在幽幽的灯光的衬托下显得变幻莫测,正如此时处在回忆中的力夫的心绪。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老黄和力夫之间的地板上。时钟的嘀哒声抗衡着阳光般的寂静。
(五)拒绝介入
我一直觉得岁月只是愚人的负累,根本不必费心留意它在我们脸上制出的图像。时间更是过于简单的符号,有必要打散它,让它令人觉出些趣味。时序在生活中尽管不可更改,但我们为什么不能幻想出一个新的反时序的世界呢?当然可以。**主义的雏形——大跃进就是反时序的,既然**主义终必实现。多么浪漫!反时序意味着从辉煌的将来猛地跌入暗淡的现在,从幻梦的碧玉床上醒来后发现竟然躺在臭烘烘的粪堆上。它亦即意味着无数捧着获奖证书(非科学性的)的兴奋劲儿在回到家后均会转化为自讽式的尴尬劲儿。
我就是力夫,或者说力夫是我看得见的一个影子。我在写这些有关感情的文字时,老黄实际上已经去世了。头一天我还去瞧过他,次日里跃进就向我报了丧,实出我的意料。我并不悲伤,因为人是必须要死的。然而当我坐在老黄的遗体边,看着他的瘦削的遗容时,忽地悲从中来,止不住肆涌的泪水。我感觉在场的所有人中,唯有我是真正有所丧失的人。我失去了一个不错的朋友。对我而言,临死时的稍欠洒脱已不复损伤到老黄在我心中的形象。他是个普通的老人,但有品格,一辈子都是向上的,努力遵从真、善、美的格律。在大众眼里,他未免显得另色,不合时宜,可他并非那种冷漠、孤傲的老人。他的话语施放对象是有选择的。恰如我对朋友的要求,必须有近似的语境,否则对话很难维持下去。我和老黄有时也难深入讨论的,尽管我努力在思考方式上向他靠拢,看得出他也有压制自我。这是一种信号,提醒我们该作别了。不可消除的距离感,令得我们之间的友情只能驻止在不深不浅的阶段。老黄也许将我视作唯一的朋友,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同他交往过。这么说,只是想表明老黄在晚年是何等孤独。我不可能频繁地去见他,那样我也会发烦。他劳神费力地养花种草想必不全是喜爱植物的缘故。
也许老年本身意即孤独。很多人在年轻时就已经体味到孤独的涵义而显得暮气沉沉,这种人如果是坚强的,应该能享有更为宁静幸福的最后人生。老黄是在靠近晚年时乍遇孤独的,五十岁以前因为疲于奔命而毫无思想,正如绝大多数的中国人。当不再为吃穿殚精竭虑时,他开始回顾身后,思索梦幻般的行程在他人生中的各种意义。如果我能对他的过去了解得更为详细的话,我就能把后来的他描述得更为贴切;然而我极少由他的口中得知他的经历,因为我并不愿意做个知情者。他过去的一些片段都是他儿子跃进零星说给我听的。WWw.lΙnGㄚùTχτ.nét
解放后,他给送去北大荒垦了二十年。这二十年假如不算苦难,便可称之为浪漫。“天苍苍,野茫茫”的景象令多少人心驰神往!仅凭这一点,我就能想见老黄的上半生会是如何的多姿多彩了。我们可以简单地设想一下,老黄开始思想缘于太多跌宕起伏的经历,当某天他一个人静静地阅读诗文时,突然身感无边无际的孤独,恰如置身于北方的荒原中,四顾无人,只有冷冷的北风掀起重重绿浪,一波又一波扩展向未知何处。可是,身处真实荒原中的老黄是向往有语言的世界的,他憎恶那个死亡了一样的境地。挣扎了二十年后,待他终于归队时,他又开始思念已逝的岁月,原来他并不知道自己早已适应了孤独。这么一来,他的一辈子都在与现实抗衡,尽管事实上他永远为现实所消融着。
从无意识到有意识,跨越这一步后的老黄已感生之无常。他玩于笔墨,沉于诗书,唯能在自我安慰中求得一点幸福感。是的,较之大多数的中国人,老黄算得是个幸福的人了,至少我这么认为。且不论物质生活是如何富足,能够超越平凡卑微的自我而思索人生,能在现实的喧天锣鼓中保持住冷静的眼睛,这已可算是幸福所得。
可是死亡的力量何等强大!它能让最为坚定的勇士屈膝下跪,眼泪汪汪地求祷乞恕。是否可以这么想,当人们意识到长久的奋斗与希望竟会在极短时间内无声无息地被死亡消解得点滴不剩,生命原来只是一朵极易凋零的细小脆弱的花儿时,精神上便再也无法承受这处失望乃至绝望,“活着”从此成为唯一目的,成为最大的信仰。然而,人是必须得死去的,明白这一点的诸多并不愚蠢的人,一如老黄,为什么一旦靠近死亡就风格尽失了呢?
我还是喜欢卓尔不群的老黄多一些。去年重阳节后我去探望他,他拿出一样东西给我看,是本精致的红皮证书。我翻开来看,先跌入眼的是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十大孝子。我原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无聊透顶的行径,还是政府部门作为!这本证书是市政府颁发给老黄的儿子跃进的,某种意义上说跃进是个小小名人了。据老黄所说,在街道办事处的推荐下,跃进被晚报的一个记者刨根问底地套去了许多半真不假的话,那个记者将这些话组织成千真万确的文章发表了,反响不差,以至于跃进得以从近千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老黄为什么拿出这种东西给我看呢?他欣赏并认同吗?难道这个城市除了这十大孝子就全无资格奉守孝道、再孝也只是小孝子了?孝顺父母也是应该被公开来任人指评的行为吗?“孝”如果是正当的,所谓天经地义,就不应对其指手画脚;如果它并不正当,鼓吹它有何道理?照颁奖这种逻辑,父母实该向子女鞠上深深一躬。我把证书扔在桌子上。
我对老黄说:
“跃进比我想象的还俗!他怎么会参预这种闹剧。这不丢人现眼吗?”
“给拉去的,”老黄解释说,“居委会的几个老婆子上门来了好几次,太热情了,不好拒绝。我就叫他去了。话说回来,社会风气越来越坏,搞搞这类活动很有必要。”
“这种想法我不赞同。社会风气是什么?是对过去的一种假想。实质上它是一幅早已描绘好了的图画,每个时代的人对它自有其理解方式,而它是恒久不变的。过去也未见得真比现在的风气好,同时现在大有可能成为将来的假想对象。相信这一点,凡是大力提倡的,就是不可常保的,或已然无存的。从前是这样,以后也不会改变。”
老黄沉默半晌,方说:
“我也并不赞同他们的做法。这东西对跃进是个负担。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有了这名声,他就不得不表现得更为孝顺。这对他压力太大。我怕他身体受不了。”
何等的自我陶醉!任何一类情感掺杂了表演成分,情感本身将被淡化去,到最后仅仅留下空壳般的形式。也就是说,跃进将会变得越来越冷淡,将会离孝道越来越远。那不是他的错,他是无意的。所以老黄实在不该对他抱过高期望,也不能企图永远靠近他。老黄必须拉开与儿子之间的距离,只有这样,才不至于丧失去最后一点做父亲的权威。我怎么能打断老黄甜美的想象呢?他深深沉浸在父子情的高扬的旋律中,竟已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
我也不否认自己曾有过类似的忘我境界,我和老黄是一般的俗人。正因为如此,我总不禁缅怀那个远离我的不知何处的朋友。我不能得知他的消息,亦不能断定他的存亡,所以只能回忆,回忆我们在一起时的一切。
我喜欢思念过去。对的,现在这样一种思念在我即意味着幸福感。而我无法写下凡此种种,因为他仅仅属于我一个人的想象。
(六)时雨春风
去年三八节我和冰儿在一起。冰儿许是高兴,头一次喝了啤酒。后来她有点醉相。
她盯着我说:“我们要永远做朋友,永远在一起!力夫,你快答应我!”
“有什么问题吗?我一直这么想的,”我说。
“不要别人,谁也不许要!我不许要,你更不许要!”
“我们不要别人进来。”
“你喜欢我这样的朋友吗?我是不是有些讨人嫌?”
“不,我喜欢。我喜欢你。”
她笑起来。她说:
“我也喜欢你!没有人比你更值得我喜欢的了。我喜欢看着你,哪怕你一句话也不说。”
我心疼地注视着她,说:
“你也大了,要是遇见——”
“不许提!”她生气地叫道,“刚还答应过的,不许要别的人加入。我更不许要!就我和你!”
“随你吧,你说的是昏话,兴许明天就忘了。”
“谁忘了?”她嚷嚷道,“你才会忘了!谁说昏话了?我是有点头晕,可我还没胡涂。你就骗骗我不成吗?我又不能妨碍你三心二意,你照常可以和别人瞎混去!你就不能骗骗我,让我开开心?”
“力夫和谁瞎混了?我怎么不知道?”
“装什么傻!”冰儿撇了撇嘴角。
“你们局里那么多小警察,没蹭你的?我说你和他们瞎混了没有?”
“你凭什么来说我?我自重得很,才不会随便让人碰我!”
瞧她的眼神,我不能再争了。从“纯洁”一词儿来讲,我也不配和她争下去。我只能默默喝酒。
有时我想,我就是个自虐的人,漠视现实所得,向往虚幻的存在,最终一切都远离我而去。这是必须的,没有什么可以长存。我无法将它们挽留住,但只有这样才能把好的感想保留得更久。
现在又是春天,连绵的细雨催生了树枝上的新芽。陵园里倒可见到许多自由的鸟儿在歌咏,在密林间飞行跳跃。城市的天空灰蒙蒙一片,看不清更远的地方有什么风景。
有一个画面我总想把它描绘下来,可惜苦于手拙口笨,只能简单地说出画面突出的几点:灰黑的天空、厚重的云层、古老树林上端的蓬蓬新绿、一只飞翔的白鹭。多年来,这才是春天给予我的最美印象。
时隔一年,冰儿要出嫁了。她和乐飞也许很早就认识,正式交往却是近两个月的事儿。他们迫不急待地结婚,只因为冰儿怀孕了,而冰儿一向以传统观念坚定自称。她显然忘了三百六十多天前的话。这使我想到:这世上谁也不会缺了谁就活不成,所有的诺言其实都是一种对将来的期待,对另一个诺言的铺设。冰儿一直在等我吗?不如说她等的是一种能掩盖住我的激情。
这不正是我盼望出现的结局吗?我们只能做朋友,初识她时我就这么想定了。
我怏怏不乐的走在大街上。有一点儿微风从衣领处往里灌,使我觉出些凉意。穿上婚纱的冰儿宛若天仙,她的快乐却叫我难受。她应该快乐的,我当然愿意她快乐,可我自有我悲伤的理由。我感觉最后一个我爱的人也不见了,再见冰儿必然会有不可言喻的隔阂梗在我们中间。一个一个离我而去,好象我本该是个被遗弃的对象。吃酒的人们快活地说笑着,我坐在他们当中,感到了透髓的寂寞。我只有狠狠喝酒。
不高兴的事也没必要去想着,反正我也不能回到一年前,甚或十年前。做个假设,我真回到了从前,我会改变与冰儿的关系吗?也是不确定的。还有他,他的忧郁的笑容能令我抛开顾虑、共同支起一个超越想象的天堂么?更加难以确定。不如这么想,每个人都有他独自的天堂,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进入。
杂乱的歌声在风中混合。我站立住,一个衣冠楚楚的人向我走来。
2002.3.16.
旋 律(番外)[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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