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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 兄(番外)[1/3页]

  (一)

  心中一直存着另一个女人,对于结婚已近十年的世新而言,这并不是惊人的传闻,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多少有些古怪的,有些不合时下村中人的感悟和信念的。故而,当村上的人们于茶余饭后私议起世新时,更多的是替梅芬惋惜至于不平。自然难免触及一个“他为什么”的问题,大家多半不愿立求解答,仅以唉叹带过。“他真不知足!”这句话与其说是对他的批判,倒不如说是对梅芬的赞扬。众人眼里,梅芬是个标准的贤淑女人,太实诚过了。“也许正是他不喜欢她的原因呢!”——女人们应用很富哲理的逻辑得出的结论。

  不管人们在背后怎么议论吧,世新和梅芬尚在同一个屋檐下出出进进,如常打着照面,也如常对着话,并没有象人们期望发生或不十分期望所见的情况出现。可能只是暂时的平静吗?然而,等待对于许多幸灾乐祸的人来说,是漫长而焦虑的过程。他们等待什么?不过只要一个实实在在的结果而已,并不过分。就象性急的观众对于戏剧的要求,不论是喜是悲,首先巴望一个明确的结局摆放出来,便于自己对证情节。

  但现在还不敢武断地有所结论,正如世新对自己所拟的各种选择可能带给他的不一样生活的种种臆测之不敢定论。看,谣言不是毫无风影的。世新和梅芬之间的矛盾自始就明显地滋生着,既然不加抑制,它只能象藤萝一样疯长、疯长,没命地纠缠、勒紧,直至把婚姻这棵树勒死掉。保全树木的唯一方法就是解除去缠绕的危险,这不但需要利刃,还得拿出勇气。勇气人人都有,关健问题是,世新意欲保全它吗?毫无疑义,这不能算是问题。世新并没有促使婚姻的意图,否则,他有什么好苦恼的?一来日子过得挺不错,二来有儿有女的,三来梅芬不能个丑女人,甚至可主算得清秀。和这些没关系。那么,果真另有一个女人盛活在他的心中么?只为这个,世新才苦恼着、臆测着、惶惑着?

  要是这样,他倒着实有点儿古怪。毕竟,他是个站立在而立之年与不惑之年中央的男人了啊!m.ζíNgYúΤxT.иεΤ

  (二)

  世新是我的堂兄,本房份中同字辈儿里的老大。他顶上本还有个长些的,没成年便折了,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沦为老大。先前大家喊他“老二”或“二哥”,后来改了口,不知他是怎么听得惯的。我总以为这“大哥”是叫得有些虚的,仿佛并不是叫他,而是在称呼那个影像已渐远去的永远长不成年的男子。有时候我要为先前那个大哥悲哀,就不愿喊世新作大哥。倒不是对世新有什么成见,我是很喜欢他的;我只是感到了丝丝儿生命的太过轻贱渺小的悲哀。生活是件永远也不值得去炫耀的衣裳,无论它是怎样地华美;因为织就它的丝线不见得有几根是使人愉悦的事端。

  世新大我恰好一轮,也就是十二岁,我们是同属牛的。他结婚时差不多已二十五岁,便在当前也不算早了,于十年前自是超龄过甚。为他,伯父伯母似乎愁眉苦脸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善言谈,尤其是和下一代人。世新呢,是懒得言谈,特别是同父母。儿子与父母的交际仅限于怒目以视和沉默相对之间,致使很多当说明的话来不及挑白,很多当考虑的地方来不及顾及。做儿子的终于妥协了。媒人遍地介是,媳妇是不愁找的,人家照旧问这方,怎么这般年龄了还没结婚,听说怀疑世新有无毛病。婚事中的谎言是善意的,和世新毫无关系。娶进门的媳妇,我的堂嫂,便是梅芬。

  当日拿村中女人们的话来形容梅芬,是个平常到了极点的女子,通身上下并无令人注目的地方;要有,也是鼻头上的几点浅浅的雀斑吧?这些略含调侃的讥笑令得耳闻的伯母极为光火,她愤愤地和我妈嘀咕说:“也是!偏偏长那些东西。要不,也还算排场。”

  “那怕什么,多抹点儿雪花膏,保准看不出来,”我妈安慰伯母。

  不知是记性不好还是当时并不注意,梅芬嫂给我的印象是极模糊的,这使得我一旦追忆起,总要将现在的她搬套到记忆的存底中去。其实,撇开现在固有的形象不谈,我脑海中十年前那个初嫁的梅芬嫂只是个穿着红缎袄儿、蹬着红布鞋、搭着红盖头的新媳妇儿。且那时只一个概念,数日的轰腾腾的热闹是因为她的到来。但是,她的到来也没有让热闹好好地持久下去。世新的冷淡,是不是令她有过不知所措呢?

  弟兄们都不理解为什么世新会在大喜的日子里还板着张脸,偶露的笑意看来也过于勉强,于是所有的高兴都大打折扣。虽然俱已听传世新恋着他的一个高中同学的妹妹的事,还是不大信。在弟兄们眼里,世新这个老大岂不是很有主见、性格十分执拗的人?他们不甘愿事情果可人们说的一样,大概是害怕日后自己摊上这种霉事吧?怎么说,大哥就是大哥,说出的话,没人敢当面反对的。他要是默认了父母的主张,以后自然可能会推己及人。再者,谁不愿有个坚强的魄力十足的大哥?谁也不承望他原来是个懦弱者。

  只有我亲听了他和我妈说的话,说他心里有个好的女子。我很意外,他居然委屈地哭了。我不知道一个成年的男人是会哭的,而且哭得那么压抑、隐忍,双肩抽蓄不停,手指挡不住眼泪的漫溢。我爸默默地看着地面,坐在一边不发一言,仿佛只能如此以作对侄儿的平慰。妈妈坐在他身边,抚着他的头不知说什么好,只陪同他流泪。我惊奇地看着他们三个,极力想参与到他们的复杂的感情世界里去。可我哪里懂得什么感情呀!我知道的是,娶亲的人就要回来了,新媳妇也就要来了。新郎官没去娶亲,也没在家里准备迎亲,却在我家里呆着哭。

  “为什么不早说呢?为什么不早说呢?要是——可能——”妈妈反复地这样说。

  “算了,”爸爸踩灭烟头,看着世新果决地说;爸爸是捎满豪气说出这两个字儿的,就象甩甩头就能抖掉可厌的头皮似的,但世新显然误解了这两个字的含义,他肯定是充满希望地仰起了脸望着我爸,听他说下去,“已经到了这地步了,还能翻悔不成?不行,不行!你不能三心二意地瞎想了。再说,你就能说那个真比这个强?我看不一定。已经是大人了,从现在起,好好地过日子才是上策。感情的事,再说吧!”

  世新复又低下脸去。他用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灰格手帕用力搌去脸上及眼角的泪花儿。

  我一声不吭地望着他,琢磨着爸爸的“感情的事,再说吧”这句话。

  锣鼓喧天地闹喊起来后,世新大哥顺从地被爸爸拉回去了。我赶紧跟在后面,为的是去看大哥怎么和那个新媳妇拜堂成亲。

  (三)

  村上的婚俗,细碎繁琐处自不必一一提及。既是长子,于平常人家也必要不论一切麻烦、阔绰热闹一翻的,更不须说尚算殷实的伯父家了。倘若是爱护面子的父母,即便收入来源微弱,也不吝在儿子的婚事上抠省,故不惜四方借债,落得来日愁还。见得热闹是须拿代价换取的。我伯父家早疏了农事,在集市上开张着一爿小小的百货铺子,为世新备用的钱是尽够的。所以,一旦热闹地办起婚事来,也足令许多人眼急。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世新之所以妥协于传统婚姻的模式,有极重要的原因就是受制于伯父对家中财政的全权掌管。虽然世新在铺子里帮忙,可账目一清二楚地摆放在柜台上,除了必要的零花钱,他想多拿一分也必须说出理由。世新曾跟我妈说过,他总觉着自己只象个家里雇用的只管吃喝的小伙计;他甚至有时都厌恶钱了,他又离不开那个家,“离开后去哪儿呢?”他这么说。外面的世界虽然广阔,他却有太多后顾之忧。临到结婚时,这个在弟兄们中已然树立起严厉威信的兄长,竟没有过异地生活的任何体会。伯父打算让他成家后另去开家店铺,寻思做点儿别的买卖,小买卖能赚大钱,这是伯父的经验之谈;然后,伯父要“把他们分一边儿去,免得世奇该得的被沾去”。世奇是他们家老二,房份内排行老五,大我六岁,是个典型的阴险书生,给大学梦折磨得不伦不类,老挟些炸耳的调子训斥比他长的弟兄,更毋论我们这些排在他后边儿的小子了。我们都不乐见他,伯父却当他是活宝贝,以为全天下人不及他的聪明与优秀的一小半儿,认定他会令举世惊奇呢!伯父把世奇上北京大学的钱都存进银行啦!世奇唯一一个又害怕又不服气的人是世新大哥,他只拿伯父作靠山。事实上,世新哪有和世奇争过呢?颇使人费解的是,他反而相当维护世奇,也常夸耀世奇的聪明处。这是伯父乐于见到的。

  不幸的是,世奇的上北京大学的梦终于破碎了,甚至连最令他脸红的志愿也落了空——那却是我所梦求的学校。伯父鼓励他,父母安慰他,大哥规劝他,也并不能让他理智地面对。他几乎有些疯癫了,吓得一家人为他祈祷。我可瞧不出他是不是假疯卖傻。几年后我偶尔问到我的高中班主任——也曾是世奇的班主任,有关世奇的学习状况。她对世奇的印象蛮深的,对他的评断是:脑子太笨,只知道死学,才勉强列在中游成绩之类。我说,那他怎么会一心一意想上北京大学呢?别开玩笑了!老师听后哈哈大笑地说。我感到脸红。

  世奇着实让全家人惊奇了一翻后,不谈复读的话,裹了一包行李跟人去了北方打工,说一定要去北京看看天安门、在北京大学的校园里观望一下才会甘心。据他的预算,正是那个时节,他是当拿着书本徜徉在那所名牌大学的林荫道上,或者发着高烧躺在四人一间的寝室里等着一位风姿飒爽的时代骄女前来探望抚慰的。他可不要伯母那双糙皮的手的抚摸。遗憾的是,不到半个月,世奇就双手空空地打道回府了。他在哈尔滨做了两天的工就受不了,幸亏带了返回的路费;在火车站,行李给挤掉了;在火车上,遇着了骗子,连手表也脱给了人家;又幸亏“那个骗子蛮仁义的”,留给了他十元钱,使他免尝了挨饿的滋味儿。

  “没去北大吗?”大哥怜爱地望着他问。

  “什么?北大?”他奇哉怪哉地反问,“去北大干什么?”

  他的表情如此自然,直跟把前时的梦想忘记得一干二净了一样。我在一边儿怯生生地笑问:“北京好玩儿吧?”

  “好玩儿个屁!——不过我就在火车站溜了一圈儿。哪儿来的时间呀!归心似箭,懂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第二天就又听他大发劳骚,说呆家里没劲,还是要出去。直到大哥拜堂,他也并没有再去哪儿。

  这时他倒来劲了。他对大哥的婚事表现出极大的兴奋劲儿,我在堂上堂下都看见他满脸堆笑地和亲戚们聊话。大家都夸他懂事,当着他的面称他是根难得的好苗子。有一个表舅竟拉住我,教我要学世奇的为人。我哂笑着说,什么为人呀!“为人”一词对刚念初中的我来说,也还是似懂非懂的。可我讨厌世奇。

  嫁妆进了屋,新娘子洗换过了——进门穿的是在家时的旧衣裳,过门儿才换成新的,这时的新娘才叫新娘呢!就是红盖头遮面、红缎袄裹身、红布鞋上脚的新媳妇。照例有一条红绸布,一头给新郎挽着,一头拿在新娘手中,象牵牛似的,世新拉着梅芬在众人的嘻闹喝彩声中慢慢从房内走出到堂屋里。世新并不笑,努力做出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他有意无意地侧首看了看那块红布。很难想象他在此刻的心境如何,没人能看出他脸上有什么快乐迹象。真的,我清楚地记得一点,就是世新同他的新娘跪拜时,给人行礼时,及至揭盖头时,晚上喝团圆酒时,饭后闹洞房时,讲四言八句时,他都没有过快乐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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