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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3页]

  姐和郝冬梅面前,周秉昆自愧没读过几部外国小说,也就没什么个人观点可言,只有默不作声的份儿。但他极喜欢听哥哥们的讨论,觉得比听年长于自己的人聊闲天有意思多了。他是幸运的,也明白自己是幸运的,所以将那种幸运的时光当成幸福的时光来享受。

  周秉义沉默片刻,用小指挠挠腮,抬头看着郝冬梅问:“你认为呢?”郝冬梅想了想说:“晓光的看法不无道理。在俄语中,’和平’一词的词根不是’社会’吗?那么《战争与和平》也可以理解为战争与社会、战争与人。”

  蔡晓光又说:“我还认为,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受《战争与和平》的影响很大,也可以理解为反映革命与人的小说。它的主人公不是彻底的革命者,而是被裹挟到革命洪流中的。特别是他后来写出了《一个人的遭遇》,可以看成是他对革命与人这一主题意犹未尽的补白式的创作。”周秉义听完他的第二番话,没再低下头去,而是继续微眯双眼注视着他,直接问道:“你对葛利高里这个人物究竟怎么看?”

  他立刻回答:“一个身不由己而又不甘于身不由己的人物。”

  低头沉思的郝冬梅一下子抬起头来,她先看一眼蔡晓光,见他起身离开屋子,到外边去了,便将目光望向秉义,微微摇头。

  秉义说:“好,不问他什么了。但我承认,他今天令我刮目相看了。”

  周蓉说:“他也挺喜欢看书的,这倒是一个事实。”

  原来蔡晓光听到了卖冰棍的老妪的叫卖声,出去买回了十几支冰棍,还都是奶油的。

  周蓉接过冰棍后,吩咐弟弟也给在小院里的母亲送一支一一每当孩子们在屋里读书、交谈,周母便找点儿活到小院里去做,就像早年间做地下工作者的儿女和同志们秘密开会,当娘的在院门口放风。周母知道自家的儿女在和别人家的儿女读禁书,却从不反对。如果说有些书是对青年人有害的,这她信。但将全中国的书几乎都禁了,烧了,都说成是“封资修”的,她就不信了,因为连她这位文盲母亲的常识也违背了。何况,自己的儿子女儿自己了解,那是绝不会把坏书当好书读,还与别人家的好儿女一块儿讨论的。既上不成学了,也没工作可找,再不许他们读书,还不将些好孩子闲出病来呀?当妈的总不能跟着社会走,把自己的儿女逼到整天造反的道上去吧?

  所以她从不反对。

  蔡晓光说,他进院时已给周母一支了。

  秉义接过冰棍后对周蓉说:“别让晓光走啊,留下一块儿吃饭。”

  周蓉说:“你要想留他吃饭,那就自己对他说,干吗下指示似的让我留住他?至于他留不留下,那是由你和他的关系决定的,与我何干?

  她说罢,吮着冰棍也到小院里去了。

  秉义皱皱眉,批评道:“阴阳怪气。”

  他只得看着蔡晓光说:“听我的,留下吃饭。”

  蔡晓光笑着点头。

  周母拿着冰棍进屋了,也说:“这个小蓉,有时候就是阴阳怪气的,晓光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啊!”

  蔡晓光说:“大娘,我怎么会呢?”

  周母又对秉义说:“你是当哥的,该训她的时候,那就得替爸妈板起脸来训她,只是背后表示不满不行。”

  秉义说:“我才不,她会记我仇的。”

  周蓉在外边听到了,大声说:“哥,这点儿明智可要永远保持啊!”

  周母只得自己朝外边训了一句:“小蓉你有点儿样啊!别忘了你是当姐的,也是大姑娘了,给你弟做的什么榜样?就不怕你冬梅姐笑话你吗?”

  郝冬梅赶紧大声说:“我不笑话她。大娘啊,她是成心调节气氛昵!”——她主要是说给周蓉听的。wωω.ξìйgyuTxt.иeΤ

  周母更加认真了,也大声说:“冬梅你用不着替她分辩!屋里气氛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儿的,需要她那么阴阳怪气地来调节?”

  周秉昆冷不丁说了一句:“十个美人儿,九个是性格古怪的!”

  他的话音刚落,周蓉冲入屋里,嚷嚷道:“你个没大没小的昆子,看我今天不把你的舌头系成死扣!”她边嚷嚷,边举手朝弟弟打去。

  周秉昆慌得将冰棍也掉了,从他妈背后躲到冬梅背后又躲到蔡晓光背后。

  除了姐弟俩,大家都乐了。

  吃晚饭时,不知谁引的话题,这些青年又谈论起了《叶尔绍夫兄弟》,秉昆实在按捺不住表达看法参与讨论的冲动,幽幽地说:“老三谢尔盖是值得同情的!”

  一语方出,哥哥姐姐们一齐将目光注视在他脸上,像听到哑巴说话了似的,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的惊讶。

  那时周母串门去了,也不是寻常的串门,街上有户人家婆媳吵架了,她去劝劝。她是街道组长,那类事能带给她别人无法体会到的愉快,就像用指甲花汁染指甲能带给少女们愉快一样。

  秉昆既已开口,索性竹筒倒豆子,将久闷在内心的观点一股脑儿倾吐出来。有次郝冬梅在他家读《叶尔绍夫兄弟》,他躺在床上装睡,听到了几段。

  他像要与谁争吵,脸红脖子粗地又说:“没有哪一个士兵是甘愿当俘虏的!他受伤了,失去了战斗能力,因而成了俘虏,这能怪他吗?能算是种罪过吗?哥哥嫂子们都不理他了,连与他相爱的姑娘也对他无比冷漠,这对他公平吗?”

  郝冬梅将另外三人环视了一番,垂下目光若有所思地说:“从今往后,我对小弟也将刮目相看了。”

  周蓉拍了弟弟后脑勺一下:“以后不许偷听啊!要听我们也不限制你,但那就要像今天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听。”

  她那一拍,又拍出了弟弟一句话:“斯大林的儿子还成了俘虏呢!”

  哥哥姐姐们的表情全都更加惊讶了。

  周蓉严肃地问:“老实交代,听什么人说的?”

  秉昆犹豫。

  周蓉用筷子打了他的头一下,“别装哑巴,说!”

  秉昆小声说:“那天妈让我替你送送晓光哥,他路上跟我说的。”

  周秉义与郝冬梅对视一眼,都暗松了一口气。

  蔡晓光平静地说:“是我跟他说的,但我说的并不是谣言啊!”

  周蓉打断道:“别解释了。希望你能记住,我弟弟头脑简单,爱认死理,以后别什么话都跟他说。”

  秉义忽然微笑了,对周蓉说:“你也不必把气氛搞得这么严肃,多大点儿事嘛!”

  他起身走到弟弟背后,搂着弟弟说:“哥哥姐姐们读了些什么书,谈了些什么看法,别对外人讲啊!”

  秉昆说:“我明白。”

  郝冬梅对周蓉说:“我认为小弟的头脑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蔡晓光紧接着说:“我也这么认为。”

  大家就都笑了。

  秉昆却快哭了,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

  哥哥下乡不久后的一天中午,一位街道干部来到周家,当时秉昆和母亲、姐姐刚吃完饭,还没收拾桌子。

  姐弟俩都礼貌地起身让座,亲近地称对方“婶儿”。周母与那位“婶儿”稔熟,关系处得很好。

  婶儿坐下后,看着周蓉和秉昆说:“当着她姐弟俩,我话到嘴边还不好讲了呢!”

  周蓉是冰雪聪明的人儿,婶儿一进门,她便猜到了婶儿光临的目的。

  不待母亲开口,她已微笑着问:“婶儿是来动员我姐弟俩也下乡的吧?”

  婶儿两手一拍,夸道:“哎呀你个周蓉,料事如神啊!”

  秉昆抢话道:“可我哥不是下乡了吗?”

  周母说:“既然事关你俩,那你俩就坐旁边,听你们婶儿怎么说。”

  婶儿说:“我要说的事它是这样的,上级政策很明确,也不是咱们省市一级,而是北京那边中央一级那种上级的规定——多子女家庭,只能有一个留城的,其他属于’上山下乡’对象的子女,早晚都得走’上山下乡’这条革命青年的必由之路。所以呢,早走比晚走好,早走不是就早革命了吗?……”

  不待她说完,周蓉爽快且无所谓地说:“婶儿,打住。你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我现在就当你的面表态,我和我弟俩,我走。”

  秉昆也大声说:“我姐留城,我走!”

  周母心烦意乱地说:“你俩争什么争啊?我还没表态呢,我这个妈是什么态度就一点儿不重要了吗?”

  “是呀是呀,你俩先别争。这么重大的事,搁谁家都是当妈的意见很重要!你俩究竟谁走、谁留城,娘儿仁好好商量商量,过几天给我个准话儿。我呢,还得到前趟街去继续动员,就不多待了。”婶儿是很识相的人,见机行事地边说边站了起来。

  周蓉紧跟了一句:“我走啊,就算定下了。”

  “行,行,你说定下了那就定下了吧。唉,谁愿意做这种背后挨骂的工作啊!”婶儿说此话时,一只脚已在门外。

  母亲流泪了,看看女儿,看看小儿子,却说:“她也确实是没法子。”

  周蓉瞪着弟弟说:“你是老疙瘩,我是当姐的,必须我走。”

  秉昆赌气说:“你是女的,我是男的。女的留在妈身边,我男的走!反正妈对我这个老疙瘩也不怎么重视。”

  “我哪点上不重视你了?”母亲搂抱住小儿子哭了。

  周蓉笑道:“妈,我认为你表态了啊!”

  秉昆恼道:“我要天天看住你,让你想走也走不成!”

  母亲虽然一句明确表态的话也没说,但下午便已配合女儿拆洗起被褥来,还给了女儿二十元钱,意思是让她买些自己需要的东西。

  晚上,睡在外间屋的老疙瘩听到睡在里间屋的母亲和姐姐说悄悄话。

  母亲说:“妈当然也舍不得你走。可是呢,你弟他哪方面都不如你和你哥,他从小就缺心眼儿,也不懂人情世故,一根筋,他走妈不放心啊!”

  姐说:“妈,我走我没不好的情绪。全国统一的政策,别人家也都是只留一个,咱家有什么资格例外呢?何况我自己也想走,二十多岁的一个大姑娘,整天在家里晃进晃出的,早晚会被笑话。趁现在还没人笑话,何不主动点儿一走了之呢?至于我弟,有的男孩子就是立事晚。他立事晚是有原因的,别说在妈面前了,就是在我和我哥眼里,也总是把他当成个长不大的孩子。凡大小事,家里从没人征求他的意见,就是他发表了几句看法,咱们也从不认真对待,渐渐的他可不就那样了呗。”

  老疙瘩本想大吼一句——“我哪样了?”却没喊成。哥已经走了,姐即将走了,郝冬梅和蔡晓光肯定也不会到家里来了,他有些惶惶不安,害怕自己不适应以后的孤独。

  姐又说:“妈你放心,小昆毕竟是个好孩子,就是不太聪明而已。哪天忽然立事了,兴许还能聪明起来的。”

  老疙瘩的自尊心又受到了严重伤害,不知不觉流泪了。

  母亲说:“蓉啊,妈希望你别去兵团了,在城市周边的哪个农村就近插队得啦。兵团挣工资这一点虽好,可离家远啊,而且两年一次探亲假,有军队那种纪律约束着,不是谁想回家就能回家的。就近插队,你随时可以回家,也省得妈牵挂了。”

  姐说:“行,我听妈的。”

  母亲说:“你这一走,你和晓光的关系不就吹了?”

  姐说:“不一定,从长计议吧。”

  母亲叹道:“姑娘家,好年华就那么几年,你不懂?”

  在里间屋,母亲也流泪了。周蓉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用细小的声音说:“妈,你别操那么多心了,好人生比好年华更重要。”

  自那日后,周蓉白天基本不着家了,开始向小学、初中和高中的老师同学们告别。她一向人缘好,特念旧情,与她成为“死党”的同学多,教过或没教过她的老师全都欣赏她,喜欢她。母亲和弟弟明白这一点,也就不疑不问,随她早出晚归。

  一日她回来得早,带回了两张票,说是省市歌舞团为纪念什么“最高指示”发表几周年联合演出的票,一般人搞不到的,让弟弟第二天上午陪母亲去看。

  母亲说没心情去看,秉昆却很想去看。姐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劝,母亲便同意去看了。

  第二天下午母亲与秉昆回到家里,周蓉没在家。这本身并不奇怪。当母亲发现属于女儿的一切东西都不见了,而弟弟发现了姐姐插在镜框缝隙的信封时,母子二人都意识到情况太不正常了。

  在母亲惴惴不安的催促之下,秉昆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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