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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2/3页]
对曹家很了解,简直可以替德宝和曹家写外传写家史了。“文革”闹起来以后,公安局也受到冲击,吕川曾在德宝的请求下陪着他去公安局打听。德宝的想法是,如果那位公安局的副局长也被打倒了,正好是父亲续上朋友前缘的天赐良机。在别人落难时主动接近,不以对方已成异类为嫌,仍当老朋友看待,那才叫日久见人心。等对方东山再起,朋友关系将牢不可破。那么,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就可以想沾什么光就沾什么光,像民间所说的投桃报李嘛!
赶超气呼呼地问:“他倒是挺会打如意算盘的!要是那位副局长被打趴下了,再也起不来了呢?”
吕川说:“那一切苦心就白费了。德宝自己也清楚,这是看造化的事。”国庆听得入迷,制止赶超打岔,催促吕川继续讲下去。
吕川接着说,他和德宝还真打听到了那位副局长的情况,根本无须刺探,因为写在大字报上,大字报贴在公安局门前的专栏里。他俩看到的内容之一,是对方早已于六十年代初高升到公安部去了。如果说那内容只不过令德宝大失所望,那么其他内容就令德宝忐忑不安了。大字报列举了那位副局长在市局犯下的多项“罪状”,其中之一是他曾网罗了一批根本不可靠的形形色色分子,美其名曰团结、改造、利用,实则是为了壮大个人的势力而招降纳叛,不惜在自己的权力伞下藏污纳垢。最后的内容是一一写大字报的人欣喜地向全市广大革命造反派和革命群众报告,那位高升的副局长已在北京被揪出,号召一切掌握其罪证的人一同前往北京揭发批判。那日德宝一回到家里,便将父亲一通逼问,唯恐他也是什么分子或什么污垢,问得曹广禄都急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儿子你要是不相信你爸这一辈子的清白,你爸只有以死来证明了!”
赶超听到这里愤怒了,骂道:“这个王八蛋!怎么可以对自己的父亲那样?”
国庆叹道:“可以理解。怕呗,搁我也怕。父亲如果沾上了那类问题,子女的一辈子还不彻底完了?”
吕川却另有主张,说自己要是德宝,还真想专程去北京暗访一下那位首长的下落。如果真访着了,那就真将父辈的朋友缘续上了。现在的一些事怎样,不见得就能决定以后怎样。只要有一半的好运气,冒冒险是值得的。
秉昆听着他们三人一路走一路说,始终没插话。没插话并不等于没看法,他只不过不愿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他首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为什么对蔡晓光春节里到不到自己家来做客那么在意呢?究其根源,还不是想通过蔡晓光与蔡家攀上点儿什么关系吗?母亲是多好的母亲啊,可就连自己那么好的母亲,对权力的膜拜和对有权势之人的刮目相看也是不争的事实。在自己所接触的人中,只有哥哥和姐姐是不同的。哥哥和姐姐尊重的是文化,可文化到底是什么呢?它对人又重要到什么程度呢?这是他近来一直希望想明白而从没想明白过的。毛主席的一条语录一直使他很困惑,就是“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文化是否便是认识字能读会写呢?如果是,那么他和几个朋友便都不算愚蠢。如果并不仅仅是那样,哥哥和姐姐所认为的文化,与毛主席那条语录中的文化又有什么不同呢?自己真是不愚蠢的吗?自己初二上午居然想去蔡晓光家拜年,表达感激的愿望明明是不单纯的呀!掺入的杂质其实与母亲的心思是一样的啊!把拜年这种寻常事都搞复杂了还不愚蠢吗?还有德宝那些古怪想法是不是也很愚蠢呢?还有郑娟家,他不可救药地想到了“可怕”的郑娟——是的,每次一想起她,他的意识就不健康了,觉得她对于自己简直是可怕的,却又根本无法不经常想到她一家三口,不,不是三口,即将是四口了,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将来上不了户口的遗腹子。如果她家人也有什么旧交的话,那些旧交中有人愿意与她家继续往来吗?他进而想到了“棉猴”和痛子,他俩那种人倒是并无沾光的念头,反而更看重友情,可他却既不清楚他们与涂志强曾有过怎样
的友情,也常常猜测他们很可能是一伙坏人,于是对自己居然肯替他们送钱给郑娟惴惴不安。他曾听哥哥说中国人活得很抽巴,是何意呢?虽然也一直没想明白过,但每一想起,确乎认为自己哪一方面似乎都缺少什么,好比低檐之下的野草,本想活得直一点儿,却只能往斜刺里长出些向下贴地的旁枝末节来。
他一路不言不语地听着、想着、走着,心里不禁产生出感伤和自卑来,以至于对由自己发起的四人行动,也全没了起初的正义冲动。何况,他暗自承认,与正义冲动其实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为了能撇清对一件发生在自己家里的不光彩事的责任。
德宝的父母正在走廊炸丸子。那幢小楼里所有的人家都没厨房,都只能在走廊做饭。原先砌在走廊里仅供取暖的火墙炉,后来被一户户人家改造成了各式各样的炊事炉,有铁的有砖的也有坯的。这里那里都堆着煤和劈柴,走廊两侧的墙上挂满了应有尽有的炊具,变得难以形容的怪诞。
德宝的父母热情地请他们进屋,非要他们都尝尝新炸出的丸子。
吕川说:“屋里空间有限,咱们四个大小伙子就别进去了。”
德宝妈却已将屋门推开,秉昆看到屋里搭的是二层铺,估计德宝睡上铺。除了几样简陋陈旧的家具占去的地方,剩下的地方只要同时站着三个人就都转不开身了。
国庆怕油烟进了屋,替德宝妈将门关上了。
德宝爸说德宝不知因为什么事上火了,嗓子疼得厉害,到医院去了。
秉昆说他们找德宝没什么事,只不过想找他一块儿去玩。既然他不在家,那也就算了。
德宝爸因德宝不在家而深表歉意,拦着不让他们走,非请他们每人尝几个丸子不可,德宝妈则及时往每人手里塞了双筷子。四个小伙子对长辈的盛情招架不了,便在走廊里每人连吃数个,结果一大盘丸子被吃掉一半。人人连说好吃,两位真诚的长辈才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到楼外。
四人不停摆手,直至德宝的爸妈进楼了,这才各自垂下手臂。
国庆说:“他爸妈人真好。”
吕川说:“在我所认识的人中,德宝的爸妈是最欢迎儿子朋友的父母,他们希望儿子的朋友越多越好,也特别怕他们的儿子做什么对不起朋友的事。”
赶超立刻板起脸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川不高兴地顶了他一句:“没别的意思啊,哎,你这么问我又是什么意思?”
秉昆心烦意乱地说:“斗什么嘴啊?下一步如何行动,我现在听大家的。”
国庆就说:“我觉得咱们想管的事更有必要管了。咱们都管,也等于帮德宝将不光彩的事情一举摆平,那他爸妈少操多少心啊!”
吕川也说:“我知道德宝肯定去了哪一家医院,离这儿很近。”
赶超说:“我同意国庆的想法,咱们去找他。”
秉昆最后说:“那就走。”
医院是一排打通了的老旧砖房,原是有二百多名职工的胶鞋厂的小卫生所。胶鞋厂发生了一次火灾,厂房烧毁了,卫生所幸免于难。区政府将职工分往别的厂去了,就地扩建了卫生所,还请求市里支援了几名医生护士,使之成为面向市民的公共医院。对于周边居民而言,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看病难的问题,都说真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市里的报纸就此言论发表了一篇批判文章题曰《坏事岂能变成好事》。文章说,坏事就wωω.ξìйgyuTxt.иeΤ
是坏事,好事就是好事,付出坏事的代价之后做的好事,怎么比得上并未付出代价而做的好事?结论乃是,坏事可以变成好事是伪辩证法的诡辩,与古人所言“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不是一种逻辑。“倚”是指吸取教训前提之下的警悟,而“伏”是指看似情况良好也应保持对坏事的防范;望广大人民群众学习革命的辩证法,不要跟着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言论随梆唱影,结果自己的口舌被利用了还浑然不知。
文章的出发点看来是好的,但却引出了很坏的结果,反正对写文章的记者、发文章的编辑以及同意发表的编辑主任一干人等,在劫难逃地成了板上钉钉的坏事。他们不知道,张春桥前不久在某次会议上对一些大批判能手说,“二月逆流”还是要狠批,余毒并没完全肃清,那些老家伙们认为“文化大革命”糟得很,这种做法也是坏事,那种做法也是坏事。我们却要针锋相对地说,即使他们所谓的坏事再多,结果也还是变成了天大的好事!确保无产阶级的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张春桥的讲话并未公开发表,消息灵通的少数人知道,绝大多数人不知道,自然包括报纸的一干人等。结果,不少消息灵通人士联名将他们告了。这么一来,就成为重大事件了。他们写过深刻检讨后,全被免了工作资格,下放到农村去接受改造。事件还不算完,上级又派岀了调查组,深入医院及附近居民街道,详细了解民间对坏事究竟能不能变成好事的思想反应,一时气氛紧张,人人口中怕说“好”“坏”二字。
吕川一路上又讲了这一事件,说尽管已经过去了,但大家还是要嘴巴上锁为好。
秉昆等三人就都说是的是的,提醒得很有必要,何必因为出言不慎惹什么麻烦呢?
他们在医院耳鼻喉科未见曹德宝的身影。
秉昆猜测德宝已看完嗓子回家了。
吕川说不可能,那他们会在路上遇到他。
国庆说:“他会不会看完嗓子到别的地方去了?”
吕川说那也不太可能,嗓子疼得到医院了,怎么会接着还到别处去?
大家正困惑,赶超眼尖,发现德宝手持什么单子,垂头奔脑地从泌尿科诊室出来了。
国庆奇怪地自言自语:“嗓子疼跟泌尿科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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