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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3页]

  马赛的夏季气候宜人。

  下午四点多钟时,夕阳高悬在老港口的上方,余晖洒满码头,湛蓝的海水变成了槟榔红,被凉爽的海风吹抚起红鲤鱼鳞片似的波纹。

  夕阳两侧,晚霞似火,绚丽而迷幻。伊夫堡古老的石墙以及攀爬而上的喇叭花的叶子也仿佛镀上了一层红釉,闪闪发光,叶片之间红粉蓝白四色花儿烂漫开放,像无数小精灵隐藏在叶片后面,正用一只只彩色的小喇叭吹奏着只有它们自己才听得到的迎宾曲。

  夏季是马赛最美的季节,七月是它的黄金季节,游人如织,这里几乎可以见到世界各种肤色的人。虽然老港西北侧的新港海面更宽阔,堤坝更长,港中停靠的巨轮更多,但无论马赛人还是游客们,却更喜欢老港那种古色古香。始建于一八四五年的新港并不算新,但较之于路易十二时代的老港,还是时尚了不少。何况老港除了因《基度山伯爵》而闻名于世的伊夫堡,还有同样吸引人的隆夏宫。那古老的引水工程装点着一尊尊精美的雕塑和一处处幽雅的庭院,是游人拍照留影的好地方。老港的南边还有马蹄石铺成的小广场,金色的海滩,港中停泊的多是帆船,桅杆如林,别有一番韵味。

  老人们照例在广场上散步,有互相牵手的老夫妇,也有牵着大狗小狗踽踽独行的老人。卡努比埃尔大街上,三三两两的游人挎着相机或画夹信步走来。当地的老人们是他们乐见的一道风景,老人们同样乐得看

  到来自国内外的游人。夕阳即将没入海中,海里仍有恋水的泳者。躺在沙滩上的泳者仍不愿离去,为的是再多享受一会儿。

  从车站宽阔的大理石台阶上,缓缓走下了来自中国的女人周蓉。她在国内做副教授时的短发已经蓄为长发,如果不在头顶用发卡卡住,垂散着便有二尺长了。她的发质本来就好,不经常修剪可能会长发拖地。在法国,到美发店去修剪一次头发花费不小,华人社区理发会稍微便宜点儿。她很少到华人社区去,怕万一遇到国内的熟人,也不想认识华人朋友。她在旧货市场买了一套理发用具,从此以后,她和女儿切珥的头发便都由她自己动手修剪。几年下来,她的剪发技术差不多达到专业理发师的水平了。她和女儿的每一双鞋,从里到外的每一件衣裳,甚至生活用品,大都是她从旧货市场买的。即使在旧货市场买东西,她往往也要货比三家,拿起放下。

  十二年里,周蓉的法语水平完全可以与巴黎大学、格勒布尔大学、斯特拉斯堡大学、里尔第一大学、里昂第一大学等法国著名学府教文学和戏剧创作的资深教授们一比高下。她是具有语言天赋的女人,如果说谙熟某国语言是她安身立命的前提,那么她会像中国古代的武林高手苦练高强武功般废寝忘食、起早贪黑地学习。她意识到自己将要较长时间寓居法国,便下定决心学好法语。她有一定发音基础,无须从字母开始,原先掌握的词汇足够阅读一般法语书籍,完成一般写作。她在精研深学法语的过程中产生了不少乐趣,如鱼得水,甚至连一些法国人都没有掌握的俚语,她也能脱口而出,运用自如。最让许多法国人诧异的是,她对雨果、福楼拜、伏尔泰、卢梭、巴尔扎克、大仲马等法国著名作家和思想家的作品烂熟于心,引用《圣经》语录也是挥洒自如,这让她周围的法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都不得不刮目相看,心生敬意。其实,那对她并非难事,大部分法国名著她中学时代就认真读过。追随前夫冯化成去贵州之前,译成中文的法国名著她几乎读遍了,摘抄了五个半笔记本的名言,甚至将那些笔记本带到了贵州。在没书可读的年代,那些笔记本成了她手抄的“枕边书”。一些同代人以自己能背多少伟人语录而骄傲,她则经常背自己手抄的另类“语录”,劳动时背,干家务时背,哄孩子时还背出声来。结果,当然“印在脑海里”“融化在血液中”了。

  那些笔记本被她从贵州带到了北京大学,带回了A市。踏上前往法国寻找女儿的路途前,她似乎接受了某种神谕,又不远万里将这些笔记本带到了法国。所以,她要做的事简单多了——只要参照法文原著多读几遍就基本记住了。这带来的益处毋庸置疑,她很快掌握了多于一般法国人的法语文学词汇,也使她的法语文字表达更加优美,以哲理性见长。她深知“老本”对自己大有裨益,也很容易使自己故步自封,因为它们毕竟是来自法国启蒙时期的名著,所以她又如饥似渴读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来的法语书籍,包括译成法语的其他欧洲国家的文史哲方面的经典图书。

  十二年时间并不算短,足以让一个人发生判若两人、一言难尽的改变。

  十二年前,在中国,她是A市一所名校才华外露的副教授,常常让同事们羡慕嫉妒恨。十二年后,在法国,她是一个居无定所、始终没有稳定工作的新移民,为了谋生不得不到处漂泊,收入忽多忽少,身份合法又不合法。

  周蓉的头发中有了不少白发,显然超过了她的实际年龄。

  她的容颜、体形却并没有发生多大改变,胖瘦适中。长年辛劳,促使她善于调节压力,防止压垮了身体。法国的牛奶相对便宜,牛奶成了她的日常饮品,也是她最好的滋补品。所幸她的胃肠也从未排斥牛奶,而牛奶也确保了她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

  她的脸庞依然动人,只不过一笑起来眼角就显岀鱼尾纹。她很少笑,因为值得高兴的事情还是太少。那样一张脸与头顶隐隐的白发搭配在一起不大协调,女儿曾劝她染发,不是为了显得年轻好看,而是为了避免给人留下好看的老妇人印象。

  她也曾动过染发之念,但知道自己属于过敏体质,未敢轻举妄动。

  珥珥说法国的染发剂很高级,不会让皮肤过敏,当然得请专业技师操作。

  阴明说服她并陪去了一次,她一听价格转身便走。她觉得太贵了,绝对不能接受。但她没说价格问题,而说只要染一次就得经常染下去,一旦不染头发会更加难看。

  “妈不想让自己的头发,成了咱们生活中必须经常认真对待的事。”她的话没有余地。她主要用法语与女儿交谈,为的是提高女儿的法语水平。

  珥切听出了,那理由并不是她的真心话,而是她找来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明阴哭了,对她说:“对不起妈妈,太对不起你了,都是我不好,把妈妈拖累到了这种地步!我以后凡事一定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当时,母女二人住在离巴黎不远的小城鲁昂,周蓉在那里一家最大

  的瓷器店做推销员。她不但法语好,英语也不错,很快在招聘中脱颖而出。除了她的英法两种语言水平和知识分子气质,还因为她来自瓷器的故乡中国,颇能讲出一套鉴赏瓷器的知识。其实,那些来自鲁昂市周边小镇和乡下的女推销员,对于这位工资高于她们的中国女人相当排斥,但她的业绩受到老板的公开肯定,而她的亲和力也成功地团结了她们。她们后来赞叹说,如果只听声不见人,外国游客会误以为她是法语广播员转行,而她们自己只不过是普通法国人了!在鲁昂,周蓉和女儿度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女儿准备考巴黎大学,需要她辅导。下班以后和节假日,她基本上都是做女儿的辅导老师。母女之间的种种误解完全消除,她终于获得了女儿的敬爱,在国内时也不曾那样。

  一件母女二人都预想不到的事,让她们不得不离开了鲁昂,而且是潜逃式的离开。一位言谈举止都很绅士的六十多岁的英国老先生,居然为了周蓉离开了旅行团,打算在鲁昂长住下去。起初,他经常光顾陶瓷店买些什么。那些东西虽小,因为同时具有艺术收藏价值,价格不菲。他每次挑选时,都必听周蓉的建议,向她讨教关于瓷器的知识。

  不久,他邀请她共进晩餐,表达谢意。

  周蓉婉拒了两次,第三次答应了。出于礼貌,同时也出于真诚的谢意,那位英国老先生已经买了五六千英镑的精美小瓷器了。

  英国老先生在鲁昂一家顶级中国餐馆预订了座位,其实周蓉母女从不到那条街上去,生怕邂逅国内熟人,因为世界实在太小了。

  在饭桌上,老先生自我介绍说,他是英国大不列颠博物馆的退休研究员,研究古生物化石。他的夫人病故了,唯一的儿子继承了他的专业,在剑桥大学做教授。他说自己的退休金较高,一个人住在伦敦一所大房子里,与一条老狗为伴,他在风景优美的乡村还拥有一幢别墅。

  紧接着,老先生也不给周蓉开口的机会,激动而热烈地向她求婚。

  周蓉红着脸,抱歉地说自己是有夫之妇。

  他不相信,因为她没戴结婚戒指。

  周蓉说自己来法国以前,也曾是大学副教授。在中国的大学里,女教授戴戒指,会让学生误以为是个“俗”女人。当年中国几乎只有三类女性戴戒指:乡下的老妇人,儿女出于孝心表达买给她们的;新婚不久的小媳妇,戴不久就会收藏起来,打算作为遗产传下去;近年来涌现的商界或演艺界女性戴戒指,往往出于炫富心理和名流的虚荣。

  老先生说,在英国,一位已婚女性倘若不戴结婚戒指,则往往意味着她不怎么爱自己的丈夫了。

  她说:“我的丈夫在中国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电视剧导演,我很爱他。”

  老先生不死心地说:“那么请允许我做你忠诚的朋友。我将像雨果眷恋朱丽叶那样,不管你在法国的任何地方,或在世界的任何地方,我都会出现在与你相隔不远的同一个地方,只为了能天天看到你,与你交谈。”

  她正不知再说什么好,一男一女两名年轻的中国侍者走到了桌旁。他俩曾是她的学生,后来自费来到法国,本想今年考法国大学的研究生,因法语没过关而落选,现在不想回国,决定靠打工留在法国,明年再考。明年考不上,他俩后年会继续考,直到考上为止。他们还说,鲁昂即将举办世界陶瓷艺术品展,届时会有许多中国人来,鲁昂将变得相当热闹,几乎随处可见中国同胞的身影,所以他们提前来打工,来晚了连当侍者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俩请周蓉务必留下联系方式,并请她务必为他俩写研究生考试的推荐信。

  她问,他俩要考什么专业?

  他俩都说,什么专业好考就考什么专业。

  她追问那是为什么?难道他们什么专业都可以考吗?

  他俩说是的,因为他们主要是为了能留在法国,以后成为法国公民。

  她想说法国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祖国啊,祖国更需要大学生啊!话到唇边,她还是明智地咽下去了。

  周蓉估计,他俩肯定也听过自己和女儿都来到法国的种种说法,怕引出他俩更多的话,甚至他们会反问:老师又为什么来法国多年而不回国呢?她便找了个借口,撇下那位英国老先生匆匆离开了。

  从第二天起,那位英国老先生的身影就开始出现在商店靠窗的休息座位上,他看一会儿书,望一会儿窗外,再注视她一阵子。如果她正巧在看他,他就会冲她含情脉脉地微笑。

  她那两位学生又找到了她。鲁昂不大,找到她并非难事——他们除了请她写推荐信,还红着脸向她借了一笔为数不多的钱,说过一段有一位亲戚来鲁昂,那时一定还她。因为数额不大,她表示不必还了。

  两天后,她与女儿逃之夭夭……

  周蓉走下马赛火车站宽阔的大理石台阶,匆匆走在雅典大街上。五分钟后,拐到了加侬比尔大街。

  她应聘到马赛一家国际旅游公司做导游。公司分几个区,原本安排她在亚洲区,亚洲区中国官员考察团最多,一年四季一批接一批,离开了巴黎,必来马赛。她坚持做欧洲区导游。强烈的自尊心,让她太怕见到国内的熟人了,尽管内心又渴望见到。十二年中,这种极其矛盾的心态一直纠缠着她。m.ζíNgYúΤxT.иεΤ

  公司主管问她,是不是担心导游的工作太累?做亚洲区导游,经常接待自己的同胞,有什么不好呢?虽然接待任务繁重,但收入也多啊。

  她只得撒谎,说钱对自己不是问题,收入多少不在考虑范围以内,她要求做欧洲区导游主要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同时学习德语和其他欧洲语言。

  主管说:“您的想法值得尊重,但您更应该尊重公司的想法。”

  结果,她还是被分在了亚洲区。

  那一夜,她重重顾虑,彻夜难眠。

  第二天,她将自己在法国岀版的两部书送给了主管。这两部书销量都不大,一部名为《庄子和他的言行》,另一部是《老子和孔子有什么不同》。两部书属于中国古代哲学的通俗读物,学术价值有限,是在法国朋友的鼎力推荐下出版的。书稿所得的稿费,全用来供女儿上学了。

  女儿珥明虽然心气很高,却未能考入巴黎大学,退而求其次进了一所高等专科学校工商管理专业。那所私立学校在里昂,学费比普通大学少不了多少。好在珥切懂事了,体恤母亲的不易,不但节俭,还经常打工挣钱。即便如此,那四年里,周蓉至少身兼两份工作。

  公司主管翻看了一下书,见都有她的法语签名,难以相信地问道:“您写的?”

  周蓉点头说:“是的。我还准备写第三部书,一部向中国介绍法国及邻国风情风光的书,所以……”

  “但这与您坚持要做欧洲区的导游有什么直接关系呢?”对方打断了她的话,表示不能被她的理由说服。

  “如果您是一位经常旅游的人,那么您一定很想知道,一个您所去的国家与哪些国家毗邻?以便预先做出更系统的旅游计划。我无法离开法国,所以只能通过与欧洲游客的接触,间接了解一些法国邻国的旅游资源……”

  那时,连她都几乎对自己的谎话深信不疑了。

  “您等一会儿。”主管说。

  对方半信半疑地注视着她思忖片刻,拿着她的书走开了。

  大约十分钟后,对方请来了一位职务更高的男士与她对话。

  那位男士问:“对于中国的现状,您难道一点儿都不清楚吗?”

  她说:“先生,我十分清楚。”

  “您也就应该明白,相当长一个时期内,法国不会将吸引游客的目光

  投向中国,中国人没有出国旅游的经济能力。目前出现在法国各地的中国游客,您应该比较清楚,他们往往是以考察为名义的官员旅游团。我们并不觉得,竭诚为他们服务是公司业绩的最好证明。”

  那位男士一脸蔑视,停顿了一下,他接着又说:“本公司的宗旨是为一切热爱旅游的人效劳,而我们所认为的热爱旅游的人并不包括占纳税人便宜的人。他们不是我们乐于服务的人,只不过是我们……”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

  周蓉替他说:“笑在脸上厌恶在心里的人士?”

  他立刻说:“对,您恰当地说出了我不想直说的话。”

  她也紧接着说:“贵公司为什么只看现在而不往前看呢?中国有句话,’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坎’的意思是难以越过的障碍,您应该看到中国并不是畏缩不前,而是在改革开放的路上勇往直前。十年以后,世界各国将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中国旅游者,到法国旅游肯定是他们的愿望之一,但是他们的旅游脚步很可能不限于法国。我的书将告诉我的同胞,他们首选法国旅游是正确的,并建议他们应该再从法国到哪些国家去……”

  “十年后我已经退休了,我们也不认为,你的同胞从法国去往哪些国家与我们有什么利益关系。”他有点儿不耐烦地站了起来。

  她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但是,十年后贵公司肯定还在。您难道不明白,旅游不同于探险。探险者不愿有人将路途介绍得一清二楚,而旅游者却希望自己前往的是一个更为广袤的世界,而不仅仅限于一国。”

  他转过身去,听完她的话,背对她站了几分钟,语调疑惑又缓慢地说:“我不得不承认,您给我留下的印象有点儿奇怪,与传说中的您仿佛并不是同一个人。”

  他说完就走,主管跟了出去。

  周蓉走也不是,不走同样心存疑惑。她一筹莫展,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她明白那位男士最后一番话的意思,他对自己明显不认同甚至不喜欢。她做好了面对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由于自己的坚持,她将失去在这家旅游公司工作的难得机会。

  离开中国前,周蓉预料自己的法国之行绝不可能很快结束,办签证时在北京找了关系。当年,她在北京大学与一位法国女留学生结下了深厚友谊。回到A市后,两人书信往还频频,随着时间流逝友谊不但并未淡化,反而更加稳固。那位法国女留学生取了个挺美的中文名字“古思婷”,她已经结婚了,丈夫华文志是毕业于北京语言大学汉语言专业的研究生,在法国驻华使馆做秘书。周蓉一出北京火车站,就直奔外文局,古思婷在那里担任法语终校。

  两位女友多年未见,万分亲热。周蓉向古思婷坦率讲述了自己不懂事的女儿与生父,也就是她的前夫冯化成“逃亡”法国的经过,讲到伤心处禁不住潸然泪下。

  古思婷见过冯化成,对周蓉离婚的原因略知一二。她对此深表同情,也感到难以置信:“明阴那么小的年龄,她怎么懂得什么是政治呢?”

  周蓉说,她当然不懂啊,平时也不关心。因为与表弟之间的事一时想不开,任性起来,她就偷偷跑到北京找到生父,原本可能只不过是想向生父诉诉委屈和苦闷,结果不知受到什么影响,竟跟随生父“逃亡”法国。

  周蓉最后说:“我到法国去,纯粹是为了找到女儿,让女儿摆脱生父的控制,将她带回中国。”

  古思婷当即在电话里向丈夫华文志通告了周蓉的事,希望他提供协助。

  古思婷夫妻租住在北海附近的小胡同里,家里是一个小四合院的三间厢房,除了不够向阳,其他方面都挺满意。他们特别满意的是,家里有一间客房,可以随时接待来自法国的青年朋友留宿。两人的法国朋友众多,涉及许多行业。

  古思婷将周蓉送到家中,安顿她住下,自己又回外文局上班去了。

  晚上,古思婷与华文志回家以后,陪周蓉在附近的饭馆吃了顿便饭。周蓉对华文志也不陌生,他与古思婷结婚前,两人就认识。华文志将周蓉视为自己的中国好友之一,还曾戏称她为“红颜知己”。

  饭后,周蓉随古思婷回到家里,倾听他俩对自己的建议。

  华文志说他查了一下档案存底,阴阴的出国理由竟也是“政治避难”。

  周蓉一听又哭了,将冯化成恨得咬牙切齿,连说他卑鄙。

  华文志解释说,当时确实有特殊情况,致使一些希望顺利离开中国的人以“政治避难”的名义出国。不久,使馆要求严了,需要出具更多的资料,才能通过。古思婷夫妇给出的建议是,让周蓉以个人访问学者的身份前往法国——她将因此获得最长半年的签证。

  周蓉转忧为喜,她说半年的时间足够她找到女儿,并将她带回中国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一切远非周蓉所想的那么简单,她高估了自己对女儿的影响力,低估了冯化成对女儿的控制力。从毫无线索到有了点儿线索,从难以判断真伪到眉目清晰,便花去了一个多月时间。初到法国,她东奔西走,精疲力竭,既费时间又费金钱。等她从戛纳到尼斯,再从尼斯到戛纳,第三次返回巴黎,终于在唐人街见到了女儿和前夫时,签证上的期限已经快到了。

  实际上,倒也不是冯化成听到了什么消息,带着女儿四处躲避。他对周蓉到了法国毫不知情。他带着女儿在法国东奔西走,为的仅仅是解决一日三餐,找到一个能让他和女儿安稳住下来的地方。但是,任何一个地方能为他提供的工作,除了在餐馆刷盘子,再就是做清洁工。他一句法语都不会说,连在停车场收费或在超市当售货员的工作也无法胜任。他异想天开,希望找到与诗歌文学或文字有关的工作,结果只有四处碰壁。法国父母最担心的事之一,就是自己的女儿爱上了什么诗人或作家(畅销书作家除外),所谓的专业作家大抵也是靠各类基金的资助才能生活。倒是在中国,受体制保护的诗人或作家日子反而过得优哉游哉,让包括法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诗人或作家羡慕不已。

  如果多少会几句法语,几天内就可以搞清以上状况,但冯化成一句法语也不会,连问哪儿有厕所都得靠女儿。他东奔西走只有一个结果,父女俩吃得越来越差,住得越来越糟,辛辛苦苦刷盘子做清洁工挣的那点儿钱,大多都用于买车票了。

  至于与文字有关的工作一一法国的文科大学毕业生还梦寐以求呢,哪里轮得上他啊!何况那几年法国的经济形势不景气,失业率上升。

  即使在那么落魄的境况之下,他都绝对没有产生过让女儿打工挣钱的念头。他对珥阴的爱不容置疑,丝毫不逊于周蓉,一再对女儿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放心,一切会变好的,爸爸对你负责到底!……”

  在金外婆家过了几年小公主般生活的刃珥,从没想到过自己也有一双手,不该在举目无亲、父女俩经常身无分文的日子里,心安理得地等着吃闲饭。

  周蓉见到前夫冯化成和女儿时,他们住在巴黎郊区的一所小修道院里,如同雨果笔下的冉?阿让与少女珂赛特,处于几位老修女仁慈的照顾之下。她们中年龄最小的五十多岁了,年长者七十多岁。具有虔诚宗教信仰的法国青年愈来愈少了,他们尊崇的已不是宗教本身,而是宗教文化和宗教人士。这些老修女当然是资深的信徒,她们使小修道院的知名度仅次于巴黎圣母院。巴黎圣母院由于太出名,几乎完全成为旅游景点,根本不便于教徒与上帝进行神秘的沟通。在老修女们眼里,这所小修道院已经成了坚守信仰的最后圣地。她们深知盼不来多少接班人,但这并不让她们沮丧——自己能成为伟大教义的最后守望者,乃是她们感到万分荣幸的事。

  她们一个比一个善良。她们的脸纤尘不染,每一条皱纹都显得恰到好处,具有迷人的美感,洋溢着圣洁的光华,简直也可以说漂亮之至。是的,她们是身着修女服的漂亮老妪。

  当时切明病了,确切地说是被居无定所、三餐倒错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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