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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3页]
子折腾得体虚乏力了。唐人街上一位善良的华人陪他们父女二人到了那里,为了免除修女们的疑惑,冯化成请那位华人说他女儿叫“冯切阴”。事实上,女儿的确姓过冯,但他还是心生撒谎骗人的别扭感。他在做人方面有这样那样不大可取的问题,却是一个很少撒谎的中国男人。即使在异国他乡沦落到可悲之境了,他仍以撒谎为大耻辱,何况面对的是几位受人敬仰的老修女,使他不无罪过感。然而,她们仿佛天生不会怀疑别人,不仅收留了他们父女两人,而且提供尽可能周到的关怀。
冯化成的感激除了表现在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还表现在以诗会友上。那时,他已学会了几句法语,经常用法语为她们朗诵诗歌,包括中国古诗,都说是自己的创作。他朗诵诗歌的水平堪称一流,与那些朗诵艺术家相比也毫不逊色。朗诵《静夜思》时,他泪流满面。她们听不懂,但都被他抑扬顿挫的声调所吸引,被他专注投入的表情所感染,被他的泪水所感动。
周蓉寻找到修道院时,冯化成正声情并茂地为老修女们朗诵闻一多的《红烛》——想来,他当时的心情一定极其复杂。满院花红树绿,蝶舞鸟鸣,这是朗诵诗歌的好环境好时辰。明明也在院子里,她试图为父亲用法语翻译,但她现学的一点儿法语词汇根本不够用,只能告诉老修女们父亲朗诵的是关于蜡烛的诗。
蜡烛是修女们的亲近之物,所以不仅冯化成又一次泪流满面,修女们也陪着流淌知音之泪。
珥为也在流泪,她认为自己跟随父亲流落异国他乡不再是错误决定,而仿佛是具有悲情色彩、赴汤蹈火的义举了。她似乎为自己当初不计后果的任性的赌气,找到了一种意义。
正在那时,周蓉出现了。
老修女们听说是明阴的母亲,并且看到冯化成和女儿完全承认,一个个抹着眼泪离开了。
三人一时相对无言,彼此觉得熟悉而陌生,如在梦中。
冯化成首先开口说:“你终于来了,你来得对,来得太对了!这几天我一直有种预感,觉得你会突然出现在我和女儿面前……”
周蓉扇了他一个耳光。
冯化成没捂脸,也没后退,不再说什么。
周蓉接连扇他耳光。
“不许欺负我爸爸,你有完没完?是我要跟随爸爸,你要发泄怒气冲我来好啦!”珥珥尖叫着护在冯化成身前。
共同的命运使女儿对父亲不但不怨恨,反而关系更铁了似的——起码在周蓉看来是那样。
周蓉抓住女儿的手拔脚便走。女儿不愿意,一次次挣脱手,又站到了冯化成身边。
冯化成同样护在女儿身前,一反方才的无地自容,他义正词严地说:“纵使千错万错,那也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不可以粗暴地对待女儿!”
“为什么不走?你为什么不跟我走?难道你要继续留在这里吗?难道你要做修女了吗?我千辛万苦地找到你,难道你不再认我这个母亲了吗?”她再次紧紧抓住女儿的手。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为什么?是你们的做法使我没脸继续上学了!”
“胡说!’你们’指谁?!”
“你!还有周秉昆!你们周家的姐弟俩!”
“难道你不姓周了吗?你不再是周家的人了吗?”
“对!我现在不姓周了,又姓我父亲的姓了!你找来了也白找,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回去了,好让你们周家的每一个人耻笑我、歧视我吗?我回去了又有何脸面再见到认识我的人?我的同学都高中毕业了,回去了还不是要听从你的安排,插班到哪所中学去当旁听生吗?你考虑我的感受我的自尊心了吗?”
“你现在这样就有自尊了吗?你连你妈仅存的一点儿自尊都给糟蹋了!”她一只手仍紧紧扯住女儿的手,另一只手扇了女儿一耳光。
女儿居然咬了一口她的手。
她一痛,终于松开了。
这时,几位老修女又出现了,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像看着一位恶魔。她们的眼中都充满了谴责。
那一刻,她真有些无地自容了。
“阴阴,冯珥切,你可真是一个好女儿啊!我们母女相见半天了,到现在你还没叫我一声妈!我告诉你,如果说以前我对你的爱心和责任不够,此次为了找到你,我这个妈的责任尽到了!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不主动见我,那就等于你不认我这个妈了!你就再与周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想清楚了,可别后悔!……”她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她留给冯化成一个地址,转身便走。
冯化成没叫住她。
女儿也居然一声不吭。
当她离开修道院,大步走在巴黎郊区的小路上时,忽然没有了方向感,该转弯的地方不转弯,沿路边往前疾行。她感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昏倒,便向路边最近的一棵法国梧桐洌想而去。虽然那树在几步之内,她却没能走到树前,伸出双手倒下去了。
周蓉清醒时,发觉自己躺在地上,身下是一条毯子,身边蹲着一对法国男女青年,路旁停着一辆破旧的小汽车一一所幸她并没有摔倒在水泥路上,而是倒在了青草覆盖的路边,周围遍开着紫色的小花。
法国姑娘问,她是否需要去医院?
她说自己既然醒过来了,就应该没事,刚才是由于低血糖才晕倒的。
小伙子帮她坐起来,让她靠在他臂弯中,姑娘则从车内取了一瓶饮料——她喝了几口。
周蓉并不是低血糖,她自己十分清楚。刚才,她是被女儿和前夫气晕了,这一点她也十分清楚,只是不愿对外人讲。她一点儿也不渴,却还是接连喝了几口饮料,让自己看起来真像一个因低血糖而晕倒的人。之后,她缓缓站了起来,谢过那一对法国青年,说自己完全没事了。
那一对法国青年恰巧正从郊区返回巴黎,他们请她搭顺风车。
在车内,她强颜欢笑,说自己是一名自费旅游者,盛赞自己在法国四处所见的美景。因为她能以法语与他们交谈,一路欢声笑语,气氛轻松。
他们执意将她送到了巴黎市内一家收费便宜的小旅店。
周蓉走进小小的房间,坐在窄窄的单人床上时,才泪如泉涌。她极想放声大哭一场,涕泗滂沱一词用来形容此刻的她,再恰当不过。
可怜天下父母心!摊上了各式各样麻烦不断的儿女,尤其是伤透了妈妈心的女儿,最令妈妈悲伤。女儿长大了就是妈妈最忠诚的“闺密”,所以,妈妈们最难经受女儿背叛自己的打击。对于周蓉而言,曾经麻烦不断的女儿竟与严重伤害过自己的前夫“结盟”,似乎对自己同仇敌忤,她的心都要碎了。
周蓉两天不吃不喝,没有离开房间一步。她患了重病般躺在窄床上,头脑里空空荡荡,没有回忆,也无思想。她植物人似的躺着,实在困了便闭上双眼睡过去:一旦醒来,睁开了眼睛,泪水又像拧开龙头的自来水似的流淌不止。
此前,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居然能使一向意志坚定、性格高傲、精神乐观的周蓉,变得那么可怜兮兮。
小旅店的主人极度不安,生怕有什么不测,他甚至打算报警。
周蓉恳求他不要报警,她保证绝不会自杀,三天后将结清账单自行离开。
第二天,冯化成和女儿明明找到了她。
珥珥一进房间,往床前双膝一跪,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哭,一副什么都无所谓、任凭她随便发落的样子。
冯化成说:“我做通女儿的思想工作了。现在我将她交给你了,你想怎么做主,你就怎么做主吧!”
周蓉明白,他是要趁机甩掉包袱了,看来女儿这个包袱已经使他不堪重负了。她不想回答什么,闭上了眼睛。
“那我走了,周蓉,后会有期吧!”
周蓉的心痛了一下,她不愿睁开眼睛。
“妈,求你看我爸一眼吧!”女儿说完,低声哭了。
她这才睁开了眼睛,见前夫冯化成的背影伫立在门口,垂着头,一动不动。
对于他,没有了女儿这个包袱不失为一件好事,但也使他马上面临一个大问题个健康的中年男人,显然不便再待在那个小修道院了。
他在哪里才能再找到一个可以收留自己的地方呢?他真的会成为每晚蜷缩于地铁车站的流浪汉吗?
她想问他今后的打算,话到唇边,还是决定不问了。问了也等于白问,显然他自己也茫然不知。
她打算给他一些钱,可一想到自己带的钱所剩无几,还是决定不给了。
“保重。”她只轻轻地说岀了这两个字。
关门声后,女儿哭得匍匐于地。
那时,她彻底原谅了冯化成对自己的背叛,却很难原谅他未经她同意,就将女儿“拐”到法国的行为一一尽管她也非常担忧他在法国的处境。
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能不担忧呢?何况他们在贵州时,在两千多个共苦多同甘少的日子里,曾经恩恩爱爱地生活过啊!
周蓉为自己和女儿办理回国签证时遇到了严重问题。她没有想到,自己上了什么名单,辩解申诉几乎完全不起任何作用。这使并不想在法国再多待一天的她,也不得不因而从长计议。那名法国旅游公司高管对她所说的话,显然是针对上述事实。由于她在法国以自己并不愿意要的名分滞留的时间长,那种莫须有的名分逐渐广为流传。当然,这同样让她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同情,求职时往往得到一些特别关照。
十几分钟后,那位接受了她两本签名书的公司主管只身回到了她面前。
她懊丧地问:“我失去了在贵公司工作的机会吗?”
他微笑着说:“不,您的要求可以实现了。”
她也转悲为喜,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又说:“我的上司也希望获得您的签名书。”
她说:“会的,我很荣幸。”
他说:“他让我转告您,即使您并没写出计划中的第三本书,他也不会认为您欺骗了我们。”
“请替我谢谢他,他真是个好人。”她的内心充满感激。
周蓉刚刚送走了一批欧洲游客。m.ζíNgYúΤxT.иεΤ
她在马赛那家旅游公司带团的次数最多,加起来的时间也最长。她是全公司导游中学历最高的,每一批旅游者离开之前,都会给予她这位曾经的中国副教授导游员高度评价。她不愧是周家的“招牌人物”,即便在异国他乡,在为生存四处奔波、生活状态极不稳定的情况下,她也表现出了优秀的素质。她聊以自慰的是,自己在法国从未让周家丢人,也从未让祖国蒙羞。鉴于她的特殊情况和出色表现,公司对她格外照顾——在旅游淡季,允许她为了多挣些钱去别的城市打工;不管她何时归来,公司都持欢迎的态度。
列车开走后,周蓉在车站的长途电话室与蔡晓光通电话。尽管没说几句话就挂断了,却并未影响她的好心情。她只是有点儿遗憾,因为自己居然忘了告诉蔡晓光最重要的话一一她不久就可以回国了!
是的,她不久就可以回国了!电话亭外有两个人等着打电话,既然蔡晓光尽说醉话,她也不舍得花话费再与他啰唆下去了。
女儿即将从里昂第一大学毕业,她办理回国签证也不会再有什么障碍了——当时张冠李戴造成差错,不久使馆工作人员就主动找她,向她表达歉意和澄清。那时,她为女儿刃珥考虑,反而不急于回国了——女儿自尊心强,没有在法国获得学位没有脸面回国。明切并不算多么聪明,起码不像她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在国内的重点中学里,珥珥最好的学习成绩也只不过是中上游。与两个表弟楠楠和聪聪相比,明明的聪明劲儿还是不够;与妈妈周蓉初高中时候那种岀类拔萃的聪明劲儿,更是没法相比。她不谙学习方法,怕考试,尤其怕名落孙山的打击。周蓉着实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因为若从基因上来讲,不论她还是前夫,都应该是对得起女儿的。要让女儿一次成功考取法国一所重点高等专科学校,她不敢掉以轻心。
周蓉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对于关系到女儿将来人生发展的头等大事,更是要求自己必须尽力帮助,帮助到万无一失的程度。为了女儿能在法语方面一次性过关,她就用了一年多业余时间陪女儿苦学。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女儿一举考上了法国首屈一指的高等专科学校。进入新环境,女儿的头脑终于开窍,学习得法,聪明劲儿被激发出来。她的学习成绩越来越优秀,总之像是她的女儿了。毕业之后,意犹未尽,女儿又开始考里昂第一大学的研究生。
那时,她们母女二人倘若决定回国,早已不存在任何问题。
但她违背自己意愿,对女儿表示了理解和支持。
结果,女儿顺利地考上了。为了供女儿读书,她只得继续在法国打工。
即将从里昂第一大学毕业的女儿,终于认为自己有脸面回国了。虽然并没如她所愿获得巴黎大学的硕士甚至博士学位,但里昂第一大学也是不错的,同样是著名大学。女儿能获得一所法国重点高等专科学校的商业管理学学士学位,进而又获得了里昂第一大学商学院的硕士学位,这令她喜出望外。
女儿从里昂打来电话,正在马赛的周蓉也感到久违的兴奋。
女儿问她:“妈妈,我总算能对得起你了吧?”
她说:“对不对得起我是次要的,你总算能对得起自己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女儿问:“那么,我们可以比较风光地回国了吗?”
她说:“谈不上有多么风光,但肯定没给中国人丢脸。”
女儿问:“我的两个学历加起来,抵得过清华或北大的博士学位吗?”她说:“根本没有相比的必要,妈也并不在乎你是不是博士,你拥有了一门专业能力就好。”
“可你是博士啊。”
“你也没必要与我比。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我对你的责任是,不能眼看着你在人生关键处走歪了而不管。”
“难道你对我就只有责任,没有一代更比一代强的期望吗?”
“老实说,妈对你没有那么一种期望。只要你以后的人生比较幸福,妈妈就很高兴了。”
“妈妈,我想咱们中国了,想极了!”
“妈听你这么说非常高兴。妈也想极了,比你还想,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梦里回国了!妈想中国的程度,恐怕不是你所容易理解的。”
“我能理解。”
“是吗?”
“我真的能理解。”
“说来听听。”
“对于你和你们那一代中的许多人,中国是祖国,祖国就是祖宗安息的地方。中国是决定我基因的国家,我承认自己对国家并没有你那么热爱。”
“祖国对于一个热爱它的人来说,并非你说的那么简单。妈也不强求你非像妈一样热爱祖国,但你必须记住一句话,永远都不要做不拿祖国当一回事的人。如果你不幸变成了那样一个人,那么任何国家的人也不会拿你当一回事。”
“妈,我会记住你的话。我虽然想咱们中国,但我也喜欢上法国了……如果我回国后不久又回来了,甚至还加入了法国籍,你会……理解吗?”
霎时间,周蓉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沉默了半天,才尽量以平静的口吻说:“我已经说了,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妈不干涉你的人生。不管你将来成为哪一国家的人,只要你的人生比较幸福,妈就很高兴。你已经成年了,你有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的权利。”
她说的是违心的话。
女儿愉快地说:“妈妈真好!”
母女二人的关系早已恢复,过去发生的不愉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但她们都还在法国,这就时刻提醒她们曾经的冲突是不争的事实。亲和得来不易,双方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女儿很少敞开心扉,跟她谈自己将来的真实打算,她也不往深处问。女儿更是一句也没提起过生父冯化成,周蓉的人生中仿佛也从来没有那个人。种种迹象表明,女儿仍与冯化成保持着联系,她要求自己充分理解,佯装浑然不知。当她认为女儿并不缺钱,而女儿难为情地向她要钱时,她怀疑女儿可能转手送钱给了生父。即使真的那样,她也并不抱怨,反而认为女儿终于懂事了,尽管每一个法郎她挣得都十分不易。
在伽农比尔大街上,有一家开了三代的华人面馆,她无意间发现那里居然卖手工擀的饺子皮。
她要去买饺子皮。昨日女儿在电话里说,她今天要来马赛看妈妈,还想吃饺子,估计此刻已到家里。最后,女儿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楠楠与我同时出现,你会不高兴吗?”
她听得出来,女儿那么问,证明楠楠已在里昂了,很可能就在女儿身边。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立即回答:“替妈妈跟他说,我很想他,欢迎他随时来看我。”
除了这么回答,她还能说什么呢?她态度稍有暧昧,女儿也许就不来看她了。
女儿倒是主动跟她谈过自己和楠楠的关系,说他们之间已不存在被她和小舅周秉昆斥为“不正常”的关系,只剩下纯粹的表姐弟关系了。
这她倒是愿意相信的,因为女儿当时的表情格外庄重,显得十分坦荡。
“他毕竟是我的表弟,对不?”
“对。”
“秉昆小舅对他视同己出,我也应该视他为亲表弟,对不?”
“对。”
“何况我俩从小就在姥姥家的炕上打打闹闹,一块儿玩着长大,我们的关系不亲密那也同样不正常,对不?”
“对,有什么不对呢?妈为你们现在的亲密关系感到高兴。”
这是女儿考上里昂第一大学后,她与女儿之间的一次谈话。
但是,她对女儿的表白无法全信,谁知道他们年轻人的话究竟有几分可靠呢?他们初一是一种想法,十五往往又是一种想法,有时候他们也跟不上自己的想法啊!
女儿成为里昂第一大学研究生后,常常利用假期去其他国家旅游,用的是自己勤工俭学攒下的钱。
女儿说,自己去的都是法国的邻国。
周蓉认为,女儿肯定也到过美国。究竟去过几次她猜不准,也不想猜。女儿能靠勤工俭学买机票了,这她是高兴的。
而对于楠楠,周蓉自然没有弟弟秉昆对他那么深的感情。以前,她仅仅知道楠楠不是弟弟的亲生子,弟弟讳莫如深,她当然也不想多加了解。她对楠楠的感情,主要体现为对弟弟亲情的自觉,对弟妹郑娟友好关系的依托,正所谓爱屋及乌。当年,她之所以同意女儿住到嫂子冬梅家去,很现实的考虑之一,便是怕女儿与表弟楠楠之间发生令大人们难堪的事。女儿去北京后,周蓉才知道楠楠在本市还有个生父叫骆士宾,且要与弟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争夺楠楠!如果知道得早,她可能会劝弟弟想开点儿,干脆放弃楠楠这个养子!说白了,楠楠是别人的种,而且是强暴所生,有什么可争的呢?她认为,自己这个姐姐知道真相太晚,实在是弟弟的大不幸,而弟弟不主动向她说明真相,也是那种“闷葫芦”个性使然,最终也付出了惨重代价。骆士宾那么一个品行卑劣的男人,与弟妹郑娟那么一个低智商的女人,意外生出的儿子居然能保送到哈佛大学留学,成了法学博士。公认智商甚高的自己与诗人前夫的女儿,却只能甘拜下风,自愧弗如,这让周蓉一想就觉得造化弄人。
因为楠楠的缘故,才让自己弟弟秉昆入狱,周蓉内心里已无法将楠楠当亲侄子般对待,只是不得不以所谓亲戚关系面对,只求大面上过得去罢了。
她匆匆到家时,女儿与楠楠果然都在,一个在剁肉,一个在剁菜。周蓉所谓的“家”,当然不是她的家,其实是古思婷外婆的家。十二
年中,周蓉一直受到古思婷夫妇二人的无私关照。她在法国遇到难题,基本上都是古思婷夫妇在法国的亲朋好友帮助解决。无论他们二人哪一位回法国探亲,也无论周蓉当时身处何地,他们都会与她见面,带给她难得的愉快。
古思婷对周蓉也心怀感激。
古思婷的姐姐当年是法国“新巴黎公社”的领袖人物之一,那是类似中国“文革”时期“造反派”组织的一个法国青年组织。以法国青年为主,也有少数法籍外国侨民的子女,几乎全是出身于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家庭的“愤青”,本人几乎全都获得了大学学历。他们受中国“文革”的影响,思想激进,也要对法国来一次翻天覆地的社会改造,在法国实现共产主义。他们也真的使法国社会风起云涌,狂飙激荡。古思婷的姐姐还率领一批“新巴黎公社”成员到中国“取经”,回国后更加确信自己的理想一定能够实现。
不料,轰轰烈烈的“文革”竟然那么令他们震惊地收场了。“文革”中的风云人物一个个受到公开审判,变成了阶下囚一一而且公开审判还让万众欢呼、大快人心,人们以狂欢节的方式庆祝。这让他们大受刺激,在法国人面前一时间显得滑稽可笑,颜面尽失。法国政府没有再怎么样,他们自己备觉无趣,不久就悄无声息地自行解散。
古思婷的姐姐于是陷入思想苦闷,一度吸毒,成为“朋克族”一分子。她甚至还一度患上抑郁症,企图自杀,更为糟糕的是进了一次精神病院。
古思婷后来到北京大学留学,主要目的正是想研究中国“文革”,为的是解开姐姐那批人的疑惑。她明白自己无法彻底搞清楚,就以一种能明白几分就争取几分的现实态度进行考察。成为跨国好姐妹后,周蓉关于“文革”的见解常常让她茅塞顿开。周蓉现身说法,讲述了自己耳闻目睹的许多事件,对她很有说服力。周蓉到法国前,古思婷拜托她一定要见见自己的姐姐,一定要像为自己答疑解惑一样,帮姐姐医治一下“思想病二
周蓉不负重托,将女儿为珥带到自己身边不久,便到古思婷父母居住的波尔多市拜会。波尔多市以制造幻影2000型战斗机和葡萄酒“皇后”波尔多红葡萄酒,举世闻名o古思婷父亲是波尔多大学力学系教授,母亲是品酒师。古思婷的姐姐毕业于波尔多大学机械设计专业,离开精神病院后一直住在父母家中。他们对于古思婷的中国好友热情欢迎,古思婷姐姐与周蓉一见如故,谈起中国“文革”来都有说不完的话。后来,周蓉只要有空,便会去波尔多看望古思婷的姐姐。
甚至可以说,她拯救了古思婷的姐姐。
十几次探望深谈后,古思婷姐姐渐渐想开了,身体状况大为改观。她不再执迷于改造法国,而是开始重新设计自己的人生。不久,这位曾经的法国女“造反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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