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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3/3页]

  些“二杆子”。

  他们谁也不看谁。仿佛互相看一眼,自己的想法,别人的想法,便都会不言自明了。

  他们谁都不好意思看谁。

  两天后,周秉义在光字片的演讲见报了,标题是《没有掌声的演说》。

  秘书嘟哝:“那小记者挺坏。”

  周秉义说:“那也是实际情况。”

  宣传部门的同志对他的演讲提了意见:“发表前您看过了吗?”

  他说:“看过了。”

  “那为什么不将那些不妥的话删掉呢?”

  “哪些话?”

  “'穷人窝’’本省本市的耻辱’’国家的耻辱’……这样一些话从您口中说出来,影响不好吧?”

  “我觉得挺好的,那些话是我最不愿删掉的话。”

  “我这儿正忙,没别的事我挂了啊。”

  对方先于他把电话挂了。

  秘书又嘟哝:“惹别人不高兴了吧?我建议删,您偏不删。”

  周秉义笑道:“我这大半辈子,一直在为让方方面面的人高兴而活着,我也该为自己高兴而固执己见几次吧?”

  当天的报纸脱销了。光字片的人家没有一户不买,有的人家全家一起热议不算,还与好邻居们一块儿讨论。

  半个月后,一个院落的人家集体搬走了,接着又一个院落也搬得一户不剩,再接着其他院落的人家争先恐后登记搬迁。

  那时已是七月中旬,本市进入了炎夏,暑热也没能减缓光字片人家搬迁的劲头。情况日渐明朗,周秉义副市长的态度那么明确,还有什么可观望的呢?有的人家甚至互相埋怨,不该错过早前的特别优惠期。

  “十一”前,光字片人家全部清空。“十一”过后,光字片的大拆除全面展开。那是颇壮观的场面,动用了几十台重型机械一一也是相当痛快的拆除。

  周秉义赶到现场。当然不用他亲自指挥,他只是去看热闹。

  许多光字片的人也回去看热闹,不少人百感交集,有些老人还直掉眼泪。

  棚户区的人也来了不少,与光字片的人相比,他们的心情更复杂。

  直到那时,光字片的人才觉得周秉义可亲可敬,争着与他合影。周秉义很高兴,笑容灿烂。

  十月底,光字片七零八落的院落全部被推平,原来的光字片不复存在。

  从二。。六年四月开始,周秉义专注于做两件事,即一方面继续开发新区,一方面协调开发光字片。按照当初合同,光字片划归几家被周秉义吸引来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他们将在那里建高档商品楼盘一一写字楼、居民楼一应俱全。

  二O。九年九月,周秉义超过退休年龄了。他所开发的新区已基本成熟,比预计的规模几乎大出一倍。光字片原址上建起了高档社区,成为本市房价最贵的区域之一。

  像在中国其他大城市一样,越是房价贵的楼盘,销售越是热闹。底层的老百姓常常目瞪口呆,心理大受刺激。

  这一年,富人似乎呼啦一下就大大增加,外电报道中国已跻身富人群体众多的国家之一。富人藏富藏得不耐烦,腻歪了,开始以炫富为能事、快事。A市也不例外。

  周秉义没能如愿退休。

  省市有关部门收到了许多群众来信,据说每月就会有半麻袋。本市危房区的人们,强烈要求周秉义多干几年,改善他们的住房条件。

  省市两级组织部门的同志成功说服了周秉义,让他继续担起了重任。不过,这期间周秉昆遇到了情绪很坏的事。

  一天,曹德宝骑自行车去新区。他忽然站在了周秉昆面前,带给秉昆一份惊喜。

  “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呗!”

  德宝已骑自行车在新区绕了一圈。

  秉昆问:“印象如何?”

  德宝说:“太好了,除了离市里远点儿,没什么差劲儿的地方。”

  秉昆说:“其实没远多少,也就三站地。公共汽车路线已经开通,进城挺方便的。”

  德宝说:“对骑自行车的上班族还是不大方便。”

  秉昆说:“无非多骑二十几分钟。”

  德宝说:“大冬天里,再顶风的话,多骑二十几分钟就是多受了二十几分钟的罪啊!”

  秉昆笑道:“多受点儿罪也是周聪的事。他年轻,受那点儿罪算不了什么,反正我是知足了。

  德宝也笑道:“你当然得知足了!你看你现在,一层店面,二层住家,一步登天了。”

  秉昆说:“托光字片拆迁的福呗。”

  德宝说:“也是托你哥的福吧?”

  秉昆不好意思地说:“算是吧。当初我都怀疑他的能力,是他逼我带头搬过来的,成了第一户,享受到了优惠。我在光字片住时,不是也有门面嘛!”

  德宝说:“你那算什么门面?也是你哥让你扩大面积的,对不?”

  “你怎么知道的?赶超告诉你的?”

  德宝未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得秉昆很不自在。

  工作还是不好找,像周秉昆那种五十多岁又没技术特长的人更难,所以他就继续开面食店。

  当时已过了饭点,他以烟茶招待德宝,郑娟在楼上睡着。

  德宝问,生意怎么样?

  秉昆说,还行,能将自己和郑娟缴的“双保”挣到,月月还有千儿八百的积蓄。

  德宝问,为什么只卖面食?应该聘一位大师傅,雇几名服务员,开成正儿八经的饭店,那会多挣不少。

  秉昆说,郑娟身体大不如前,陪她去医院检查了几次,也没查出什么毛病。开饭店完全没经验,一怕赔,二怕郑娟太受累。开饭店不可能不供应酒水,他不喜欢招待一顿饭能吃两三个小时的酒徒,也怕有人耍起酒疯来自己应付不了。

  德宝说,那就真可惜你这门面了,这么好的地点!

  秉昆说,多挣多花,少挣少花,钱这东西,多少是个够呢?住上楼房,郑娟身体又差了,想陪她享受一段好日子,暂不打算为挣钱太辛苦。

  德宝说,那还不如租出去,赶超家的门面不就租出去了吗?

  秉昆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租出去还是不行,租金还是比自己开面食店挣得少。赶超两口子有工作,又有还债压力,所以才把门面租出去。新区的门面房比较容易租出去,住房却基本上租不出去,谁会到这里租房子住呢。

  两个老友聊着聊着,德宝终于将话题引到了他来找秉昆的目的上——希望秉昆替他求求哥哥,也为他家“弄套房子”。

  秉昆沉吟着问:“你是什么意思?”

  德宝说,如能像批给国庆家那样批一套最好,如果不能,他和春燕两口子愿意像孙赶超家那样买一套。赶超家不是花了三万吗?他们两口子花四万五万甚至六万也在所不惜。

  秉昆又问:“你来求我这事,春燕知道吗?”

  德宝说:“你干妹妹当然知道啦,还是她一再催我来的呢!”

  秉昆再次沉默了。

  德宝说:“这个忙你必须帮,我大老远蹬着自行车来求你,你如果不帮太不够意思了吧?”

  秉昆说:“春燕不是又分了一套两居室吗?你们市中心黄金地段那套房子又不收回,你们目前也不缺房子。”

  德宝笑道:“你知道的也挺多的嘛。”

  秉昆说,是春燕妈告诉他的。

  德宝不好意思地说:“我老丈母娘嘴还真快!我们两口子不缺房子,也就是暂时不缺而已,但春燕她大姐家不是还没房子住吗?他们一直跟公婆住一起,这你是知道的呀!”

  秉昆说:“光字片拆迁的时候,春燕她妈已经找过我哥一次,我哥也帮忙了。不论咱们的关系,她妈和我妈当年也是老姐妹,能不帮吗?所以我哥暗中帮忙了,她妈那边才分到一大一小两套房子。我哥如果不暗中帮忙,只能分到两小套,或一套大的……”

  “打住打住,请打住。秉昆,我问你,国庆家的房子又是怎么回事?”德宝明显不高兴了。

  “你如果也调查清楚了,那就别明知故问了啊。”秉昆也有些不悦。

  “我就是要听你自己说!”

  “说就说。国庆他爸是老工人,当年死得那么惨,国庆死得更惨,撇下吴倩和女儿,日子过得多不容易,我哥不该趁他有权的时候帮帮她们?”

  “可她们母女俩也有房子住啊!”

  “那是国庆活着的时候租的!”

  “进步家又是怎么回事?”

  “进步他父亲是烈士,与你和春燕家可以相提并论吗?”

  正如曹德宝所了解的,周秉义在新区也批给了常进步家一套两居室。

  曹德宝几分嘲讽几分自嘲地说道:“秉昆,我算是听明白了,敢情你们哥儿俩送人情,那还得有高级到家了的理由是不是?可我也没说要你们哥儿俩白送我和春燕一个大人情呀!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们可以像孙赶超一样买呀!他们都是你老友,我和春燕就不是了吗?朋友间什么时候分出亲疏远近了?我们求你走走你哥的后门,想价格便宜点儿买一套房子,这点儿面子你都不给吗?”

  “可现在这里最便宜的一套房子已经二十多万了!”周秉昆光火了。

  “我如果花二十多万在这里买一套房子,还用大老远骑自行车来找你周秉昆吗?”曹德宝拍了桌子。

  “你!你这是强人所难!”秉昆一气之下,将茶杯摔得粉碎。

  曹德宝瞪了秉昆良久,缓缓站起,脸色煞白,指点着声音颤抖地说:

  “周秉昆,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我是你三十多年的好友啊!你……我坐在你店里半天了,你都没问过我一句吃饭了没有,只让我喝了一肚子茶水!一句话你不爱听了,居然摔杯子给我看!”

  曹德宝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周秉昆意识到自己也有些不对,却也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你要是说你没吃饭,我能不给你弄吃的吗?”

  曹德宝接着嚷道:“我还敢在你这儿吃饭吗?”

  他踢翻凳子,愤愤而去。

  几天后,春燕也骑自行车来到秉昆家的小店。她的出现让秉昆心里颇为不安,不知又会闹出什么让自己下不来台的事。她倒是赶上了中午的饭点儿,在郑娟的招待下,依然宾至如归,吃了午饭。

  生意安顿好之后,秉昆和郑娟请她上楼参观新居。她四处看了一遍,不住口地称赞。实际上,新区第一户居民的特殊优惠装修十分简单,房间面积也不大,七十多平方米,但比起光字片的旧家,不能不说好了许多。

  三人坐下说话。

  春燕看着阳台感慨道:“还有阳台!你不是喜欢花吗?以后可以在阳台上养花了。”

  郑娟说秉昆也喜欢花,但他们目前还没那心思,以后肯定要在阳台上养许多花。

  郑娟忽然想起了往事,快乐地讲给春燕听。当年,她和秉昆走在市中心的一条街上,秉昆看着一幢俄式小楼的二层阳台站着一个年轻女子一一那是怎样怎样的阳台,那年轻女子穿的什么,怎样的姿态,而秉昆看得呆成了什么样。回到家里后,秉昆又如何向她保证,将来一定让她住上有阳台的房子。

  春燕笑道:“娟,你记性可真好!”

  郑娟也笑道:“从前是忘了的,今天见了你一高兴,忽然想起来了。”

  春燕说:“我太了解秉昆了,他当年希望有一天住上有阳台的楼房,你经常穿着漂亮衣服站在阳台上望街景,好让他经常躲在外边什么地方偷窥到你!”

  郑娟拍手笑道:“对对,我越发想起来了,他当年是对我那么说过。”秉昆窘道:“让你俩这么一描绘,我简直就成了一个好色之徒了。”春燕揭他的老底:“你以为你不是啊?那你出于什么心理,才把郑娟搞到手的?”

  秉昆的脸蒯地红了。

  郑娟替他辩护:“他就是再好色,也只是色在我一个女人身上,这一点我心里有数。”

  春燕说:“现在你家有阳台了,以后你多买几件漂亮衣服,经常穿着站在阳台上,成全他当年的梦想!”

  郑娟有点儿沮丧地说:“我都老成这样了,成全不了他的梦想了!”

  一说到衣服,春燕想起一件事来,她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纸袋,从纸袋里取出一件泡泡纱白色睡衣送给郑娟。她说不是自己买的,而是她们妇联组团到服装厂参观时厂里赠的,权当祝贺乔迁之喜。

  郑捐抖开睡衣,欣赏着说:“活到今天,我也没穿过一件睡衣。好是好,可这是半透明的,怎么好意思往身上穿啊!”

  春燕道:“我是肯定不好意思往身上穿了,你别不好意思穿。你穿上,他准爱看得不得了!是吧,干哥,说你心坎上了吧?”

  秉昆的脸又删地红了。春燕一旦贫了起来,他对她那张嘴真是无可奈何。

  “春燕,你闹死了!”郑娟往她身上打了一下,笑得咯咯的。春燕给她带来了莫大的欢乐。

  待她笑罢,春燕忽一板脸,凛凛地说:“娟,他欺负我们德宝了,我今天也是向他来问罪的。”

  郑娟并不知道德宝来过的事,自是吃惊。

  春燕就将秉昆摔杯子给德宝颜色看的事,讲给郑娟听了。她讲得不是多么具体,对德宝因何而来只字未提。

  她问郑娟:“娟,我们德宝都被他气病了两天,你说他该不该向我道歉?”

  秉昆没料到她会当着郑娟的面说那事,又不愿让郑娟明白为什么,只有低下头沉默。

  春燕极其干脆地说:“干哥,你不道歉也可以,那我以后再也不登你家门了,咱俩干哥干妹妹的关系也就拉倒了。”

  郑娟急了,装出威严的样子斥责秉昆,逼他立刻道歉。

  秉昆只得乖乖道歉,承认那天是自己不对,因为什么烦心的事,情绪一时失控了。

  春燕笑道:“这还像个干哥的样子,我对德宝也好交差了。”靈魊尛説

  她还要去她父母家看看,让秉昆送她。

  二人走在路上时,春燕向秉昆敞开了心扉。她说自己这辈子肯定就是个副处级了,再怎么积极表现也无济于事,所以得提前为退休以后的生活保障做点儿必要的投资。

  “儿子一天天大了,将来上大学需要钱,娶媳妇更需要钱。这不正赶上现在你哥手里握着实权嘛,要不我和德宝也想不到求你。刚才我让你道歉那纯粹是开玩笑,不过你既然道歉了,接下来还得有悔过的行动。反正,我们要在这里买房子投资的事拜托给你和你哥了,这种忙你们不帮可不行!”

  秉昆皱眉说道:“我哥已经基本上与这里的事脱离干系了呀!”

  春燕也皱眉说道:“别找借口!找借口就不可爱了。市里还没让你哥正式退休呀,他现在负责全市危房区的改造。权力不是小了,而是更大。我们那点儿事,对于他还不是一次电话一个条子就办成了吗?”

  秉昆只得违心地说:“那我跟我哥提提看。”

  在春燕她父母家楼前,春燕四顾无人,拥抱了秉昆一下,还与他贴了贴脸颊。

  “你答应了啊,我可等你回话,别让我等急了!”她大声说完此话,野猫似的蹿进楼去。

  然而,周秉昆并没为她的事专门找过哥哥。一天,周秉义陪同省市领导到新区视察,抽空儿到他家坐了会儿。他看着哥哥身心疲惫、强打精神的样子,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O一一年九月的一天,一阵剧烈的胃痛过后,周秉义昏倒在一处危房区拆迁现场。当时,现场并没有发生任何不顺利的事,一切都那么和谐,比光字片拆迁进展快多了。因为有了光字片拆迁经验,新区的建设越来越成熟,可供选择的楼盘越来越多,各方面管理也跟上了,服务功能正日渐完备。

  周秉义昏倒在心情极佳的例行视察过程中,离六十四岁生日仅差几天。实际上,他已不是实职干部,身份是什么“市利民工程委员会”的顾问。

  医院诊断出他患了胃癌。他接受了医生建议,做了胃全切除手术。手术很成功。即便在A市,胃全切除手术也算不上多么复杂、难度很高的手术。

  术后,他在家中休养时向组织部门写了退休申请。郝冬梅替他交的,交时还哭了鼻子。她心知肚明,但并未说丈夫由于工作太投入而延误了病情检查和及时治疗。

  组织上很快就批准他退休,写了不少令他欣慰的评语。

第十三章[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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